苏曼受重伤,濒临生死一线的消息,霎时间如同风卷残云之势,疯传大境之内,这让避世多年的娜仁母族十分气愤。自从娜仁为了部落安稳,委曲求全成为苏赫巴鲁的侍妾之后。
昆夷部(注1)的老领主因不堪分离骨肉之痛,在娜仁前去王帐之后的两年后不幸归西,传位于如今的昆夷领主。
狼声刚刚回到王帐当中就被一个传信小卒,拦在外面,小卒弯腰,语气恭敬伸手将手中的一个羊皮卷递给狼声说:“大汗,昆夷部领主来信!”
狼声并未感到惊讶,而是慢条斯理打开羊皮卷,一目十行的看下去,上面无非是在痛斥狼声无法保护娜仁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要求狼声将苏曼归还给昆夷。
这两年狼声一直都在准备外战,所以停下手并没有及时整合大境内几支剩余的部落,才导致如今昆夷自不量力,敢如此跟他叫嚣猖狂。
他看完之后,神色幽暗,眼神不见光亮。不多会轻嗤一声,随手便将手中的羊皮信丢进了一旁熊熊燃烧的火堆当中,在投进去的一瞬间,浓烟直冲云霄,火舌将含着亲眷思念的信件吞噬干净,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灰烬。
火光映衬着狼声的黑脸,直到火盆中的信全部烧尽之后,他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一些,转头朝着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卒伸手。
“你,过来......”
小卒低弯着身子,走到狼声的面前跪下行礼,语气恭敬说:“大汗,有何吩咐?”
“告诉阿泰,取两万兵马直接将昆夷攻下,一个不留。”
随后目光紧紧的盯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盆,火光照在狼声的的脸上,晦暗不明。
“孤,平生最讨厌受人掣肘。”
狼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无波无澜,甚至没有看出一丝怒气,可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卒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他并不敢抬头直视此刻的大汗,于是屏住自己的呼吸,将头压得更低,生怕一个不妥就惹来狼声的不悦。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巫医来禀报。
“大汗,别吉醒了。”
狼声一顿,迅速转身离开了这里,前往苏曼所在的帐中。
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人语声,霎时间火气更盛,沉着脸大步跨进去,刚一进去里面浓重的药气混杂着血腥味二话没说就直接钻进了狼声的鼻腔当中,一瞬间如同铁石一般坚硬的心突然抽痛一下,固若城池一般的面色稍稍松动了一下,眉尾轻抬。
正当他有些踌躇的要不要上前的时候,阿泰率先发现了狼声,他直直的朝狼声走过来行礼说:“别吉有事要亲自交代于您。”说完目光稍微往后瞥了一下,深看一眼此刻气若悬丝,生死一线的苏曼。
狼声顺着阿泰的目光望过去,榻上躺着的是一个身材消瘦,面色如纸,嘴唇发乌的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儿。
一生戎马,刚直勇猛的男人,在看到平日环绕在自己身边巧笑嫣兮,鲜活如同精灵一般的后辈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纵然狼声此人对于自身血脉毫无怜惜之情,可心中到底是起了一丝波澜,对苏曼迟来的恻隐之心也逐渐打消了在心中升腾不散的疑云。
“额...布格...”
苏曼微弱的声音回荡在此刻寂静无声的大帐当中,狼声在听到苏曼的呼喊之后,下意识的朝着苏曼的躺着的床榻边上挪动了几步,在离苏曼床榻的五步处停了下来。目光幽深的盯着床榻上的人。
苏曼了解狼声的多疑性格,只好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勉强撑起身子,目光疲倦低垂着睫毛,欲说还休的看着站在远处的狼声说:“阿曼愧对大汗的栽培与信任,让那个孛斡勒(注2)乘机逃走,是阿曼的错。”
“既知错处,又该如何弥补?!”
苏曼一听心里不免咯噔一下,霎时间浸出了一身冷汗,胸口起伏不平显然一副情绪激动的样子。
就在狼声翘首以盼,面容透出莫名的殷切神情。谁也没有想到,这时苏曼突然口喷一口鲜血,殷红鲜血落在地面上和泥土融合在一起。
......
狼声眸色一顿,眼神一惊,眼睁睁见着苏曼吐完血后如同一片失去养分的落叶一般,无力的飘落柔软的床榻上,陷入寂静的沉睡当中。
见此情景,周边跪候着的巫医立刻惊的七手八脚的蜂拥上前,狼声表面还算沉稳,可藏于黑羽大氅当中紧紧攥着的拳头却透露出不同的心思,此刻心绪繁杂如雨丝袭面,黑暗潮湿的背后究竟会不会有其他光亮呢?
这件事情的结果纵然铁马冰河一生的狼声也无从知晓。
——
是夜,莹白的月光铺撒在镇远大帐大地上,军帐外伫立的烽火盆孜孜不倦的不停燃烧,仿佛什么东西都不能将它完全吞灭。
裴衡之坐在案牍前,如同蚂蚁搬家一般一点一点将堆积数天的公务处理清楚,明亮的烛火跳跃在他刀削斧刻般的面庞上,眉头微皱,黝黑如深潭的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疲倦之意。
随着最后的笔墨落下,公务终于是告一段落,他抬手将笔丢进洗墨池当中,沾染墨香的修长手指复而按揉在高挺的鼻梁上,长久绷直的身体微微像椅背靠拢几分,头向后微微仰高,露出凸起又性感的的喉结。
就在闭眼休憩的瞬间,突然在脑中响起了一个差点遗忘的话音。
“主子约你今夜子时在帐中相见。”
想起这话的同时,裴衡之已经快速起身,隐匿身形,避开左右前往灵雎所休息的帐中。
闪身撩开厚重的门帐,迎面就撞上了准备出门的雨活,雨活看见焦急出现的裴衡之面无表情的提醒道:“主子在内帐等你。”
“多谢。”裴衡之躬身作揖由衷的感谢。
雨活深看一眼面色苍白,眼神疲倦,魂不守舍的裴衡之,踌躇几分终究还是开口好意提醒道:“裴将军,要多注意休息,观你面色神思恍惚,若不加以修整自己,在战场之上恐有灾祸缠身。”
原本转身要走的裴衡之恍然听见这番话,停驻在原处,迟钝转头看向与刚才神情无异的雨活分辨着那句话当中若有似无的关心之处,会心一笑的朝雨活点了点头。
“快进去吧,主子还等你。”
裴衡之撩开门帘进去的时候,灵雎正坐在案牍边提墨忘我在纸上画着什么,以至于裴衡之进来之时灵雎并无察觉出来。
还是雨活前来重新奉茶的时候,装作无意的提醒道:“主子,听松寒顶是否要给裴大人奉上一杯?!”
闻言灵雎才从纷纷扬扬的纸堆当中抬起头,分给站在一旁许久的裴衡之一个若有似无的眼神,随后手里拿起那杯刚刚泡好的听松寒顶往嘴里送了一口。
“过来了,先坐。”
“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如今在镇远军当中的威望跟官职恐怕比我还要高出不少吧。”
灵雎词语当中的暗示太过明显,裴衡之闻言立马撩袍跪了下去,俯身趴地道:“主子折煞裴肆了。”
话音刚落,原本刚刚和缓的气氛瞬间降入冰点,帐中冷寂到落针可闻,火盆当中的燃烧的木头噼里啪啦迸溅出细小的火星,不久一声嗤笑从灵雎的嘴角溢出来,灵雎玩味的看着伏低做小的裴衡之,心中没来由的一股邪火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原来你还知道你究竟是谁啊?可如今我看你身上没半点裴肆的样子。”灵雎越说越气,平日波澜不惊的心湖,在此刻翻出惊涛骇浪,莫名的情绪将灵雎整个人裹挟着如同一只会溺水的鱼,在面对最亲近,最赖以生存的水时,却流露出最惊惧的神情。
灵雎养气功夫十余年,因为裴衡之跟杨初的亲密举动一朝破防,使得他心烦气躁,大动肝火。
“裴肆自始至终都是主人的一条狗,忠贞不二,从无二心。”
听见这样乖顺的回答,灵雎气不但没消,甚至还有隐隐怒火直冲冠发,他将案牍上的书简扫到地下,站起来怒指跪着的裴衡之吼道:“好一个忠贞不二,那我问你左纶究竟去了哪里?!于风逸又去哪里?!如今军中又是何种形势?!”
灵雎的怒火滔天,吼出这些话的同时,裴衡之只觉心里一沉,额头上不自觉的噙出豆大的汗珠滚落在地面上。
他当然知道作为一颗棋子的本分,思及此处心中升腾出来的却不是云苑执法司当年久久无法散去的酷刑,而是一张极其英姿飒爽,朝夕相处的脸,正笑看着此时无措的他。
他紧咬着自己的唇,利用唇上传来的痛感让自己保持一定的克制清醒。
他想开口规劝此时妒火上头的主人,可口唇却像被施了术法一般,挣脱不开。
沉寂良久......
“如今军中形势,看似明朗实则不然,苏赫巴鲁虽然被捕,但大...杨初一直没有提审,只是一味让人看好他。杨初脑中的想法太多,一时之间连我也无法确认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在您受重伤昏迷的那段时间,安平城外曾爆发了一场火药爆炸,死伤无数,于将军应当是不幸殒命于此。左军师应该是接到了杨初的直接命令,率领一半的杨家暗卫去了磁州东部地带。具体调查什么连我也无权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