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原清辰相助,林池鱼杀起凶尸来可谓轻而易举。这些东西不过最低阶的邪祟,除了长相可怖叫声吓人,可以说是一杀就死。
当他一剑斩掉最后一只凶尸时,天空恰好完全放晴。
原清辰默不作声地看他收剑回鞘,低声嘟囔:“资质倒还不错,姓祁的还算有点眼光……”
“嗯?”林池鱼杀得痛快,抹了把汗回头看向他,“你方才说什么?”
林池鱼背对着阳光,周身仿佛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扑面而来的是挡都挡不住的少年意气。原清辰失神了一刹那。
明川曾经也像这小子一般,同样的意气风发、洒脱不羁,仿佛在祂眼里,没有什么办不到、没有什么做不好。
这么看来,这两人倒还有几分相似。
这么想着,他原本臭着的脸也不禁缓和了几分,道:“没什么。”
林池鱼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对劲。”
原清辰:“什么?”
林池鱼道:“你这么一个不是臭脸就是冷脸的木头疙瘩,竟然也会好好说话?”
原清辰:“……”真是给他好脸色了。
“滚一边儿去,别站在这开屏碍眼。”
林池鱼哈哈一笑,指了指满地的尸体:“这些东西怎么办?好歹也是城民,虽说化成了凶尸,但就这么曝尸荒野也不太好吧?”
原清辰道:“半个时辰后,凶尸自会消散,不用管。”
林池鱼打量了他一眼:“可以啊木头疙瘩,武功虽然勉强能看得过去,见识倒挺多嘛!”他凑过去,“哎,我看你跟祁素衣挺熟的,他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你说他就是个混迹市井的骗子吧,他偏偏还对仙门百家符篆邪祟之类的知之甚多,可你要是说他真是什么隐姓埋名的大人物吧,他又武功奇差还懦弱怕鬼,这人当真是矛盾至极。”
原清辰睨了他一眼:“你个毛头小子,年岁不大问题不少,啰啰嗦嗦像个村口老妇似的,他是人是鬼是死是活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林池鱼噎了一口:“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跟他好歹也算同生共死了吧,朋友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原清辰转身就走,心里冷笑:就姓祁的那性子,还朋友,他没把你丢在墓里都是仁至义尽了。
还没推门,他便感觉到门内一丝令他极为不适的气息,不禁皱了眉,扫了眼身后还趴在凶尸边研究的林池鱼,推门而入,又回身把门阖上,抬眼看去。
祁素衣不知何时回到客栈的,眼下正坐在桌边,一脸平静地斟着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在他周围却萦绕着化不开的死气,明明阳光明媚,可屋内却分外阴冷,显得祁素衣眉眼之间也一片沉郁。
原清辰走到他身边,皱眉问:“你又召阴兵了?”
祁素衣不置一词,缓缓喝了口茶。
原清辰看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你真是……唉,算了,从前就没人管得了你。”
祁素衣笑了笑,推给他一只杯子:“看来你这心性修炼得还不错啊原老妈子,都能忍住不管教我两句了。”
原清辰白了他一眼,夺过茶壶倒上一杯茶:“没心没肺。”
他喝了一口茶,表情突然变了变,一脸清白交错地咽了下去,扫了眼一口接一口风轻云淡的祁素衣,心里一沉。
这茶不知泡了多久,已经苦得难以下咽了。别人可能不知,但他跟在明川身边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神官祂最喜甜,吃不了一点苦,茶只要稍浓一点便弃了重煮。虽说明川变成祁素衣后糙了不少,但唯独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但他现在却能面不改色地喝着苦得发涩的茶,只能说明,他的味觉又开始消失了。
祁素衣注意到原清辰神色异样,问道:“想什么呢?一脸苦大仇深的。”
原清辰放下杯子,没拆穿他:“景明死了,慵城现在已无主,你打算怎么办?”
祁素衣道:“景明在位几年,慵城本来也趋于落败,眼下城中人口凋敝,怕是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口,不如请附近的仙门前来化一化怨气,顺便将这十几户人家迁去别处。”
原清辰道:“那此地镇守荒谐的阵眼……”
祁素衣叹了口气:“阵眼早已被景明与荒谐爪牙携手攻破,荒谐这一缕残魂既已逃逸,那这一处便没必要再补了。”顿了顿,他一笑,“况且,我现在也没那个精力补了。”
原清辰沉默。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全无收获。”祁素衣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递给原清辰,“这是在景明寝殿内找到的。”
原清辰结果,解开闻了闻:“沾衣香?”
“不错。”祁素衣道,“香泥镇盛产此香,这香囊上绣的正是大齐文字,我猜,与景明勾结的人,就在香泥镇。”
门突然被敲响,林池鱼的声音传来:“喂,你们两个背着本少爷说什么呢?”
原清辰走过去一把拉开门:“吵什么吵!烦死了。”
林池鱼切了一声,走过去看了看祁素衣:“怎么样,刚才本少爷大战凶尸有没有吓到你?”
祁素衣扯了扯嘴角,敷衍道:“是啊,林少侠好生威风,真是吓死我了。”
说着,他一撩袍脚起身,林池鱼忙拉住他:“你去哪?”
祁素衣瞥了他一眼:“我去方便,林少侠也要跟着?”
林池鱼:“……”
从玉兰宴起,祁素衣就总感觉林池鱼身上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只是一时无法确认,便暂且先将他带在身边。
可走到半路,他就后悔了。
这位昆仑宫少主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种舟车劳顿之苦,更何况他生在北方,这一路走得却大多都是水路,林大少爷晕船晕得恨不能一掌把自己劈晕。
好不容易停下歇一歇脚,林池鱼刚吐完,脸色白得像鬼一般,摇摇晃晃地踩着甲板下了船,刚一接触到地面,脚下顿时一软,极没有风度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原清辰在一旁幸灾乐祸,祁素衣走过去扶了他一把,扫了眼原清辰:“杵在那耍帅吗?过来扶他一把。”
原清辰一脸无语,走过去勉强拖起林大少爷,还没走两步,便听手上传来半死不活的声音:“松……松手……想勒死本少爷吗——”
原清辰闻言手一松,害得林少爷又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倒。
林池鱼脸色一白,猛地把头一扭:“呕——”
都道是“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此地乃姑苏地界,放眼望去,一片白墙黛瓦,庭廊轩榭,精巧玲珑。小商小贩便在河边叫卖,河上不时漂过几只乌篷船,小姑娘咬着一口软糯的姑苏口音卖着菱角,抬头看见林池鱼一行人,不禁红了脸。
林池鱼戳了戳祁素衣,低声道:“喂,人家看你呢。”
祁素衣瞅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看什么看,林小鱼,你给我安安分分走,别动手动脚的。”
林池鱼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哎哎哎来了来了……”
“公子。”那姑娘竟是个胆大的,撑着船靠近他们,一张小巧的脸上透出薄薄红晕,粉雕玉琢的甚是可爱。她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捧起几只菱角,“菱角蛮脆格,阿要尝一尝伐?”
话是对着三人说的,眼神却不住地往祁素衣身上瞟。
林池鱼默默退到原清辰身边,两人贼兮兮地笑着抱臂在一边看好戏。
祁素衣怔了怔:“这……”
那姑娘忙一把将几个菱角塞进他手里:“捺生得蛮标志格,格个送拨捺,勿要铜钿。”
林池鱼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祁素衣捧着菱角,轻咳一声:“那……多谢姑娘美意了。”
那小姑娘脸色更红,羞羞答答地看了祁素衣一眼,逃也似地撑着船飞快划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池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抛着祁素衣分他的一只菱角,一只手拍着祁素衣肩膀:“从前有人掷果盈车,现在又有祁公子被塞一手菱角……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公子,生得蛮标志的嘛!”
祁素衣任他满嘴胡扯,无奈道:“你不是听不懂姑苏话吗?”
林池鱼挑眉笑道:“即便听不懂,看那姑娘的表情,我还能猜不出吗?”又感慨地将菱角举起来挡在眼前,“可惜啊,本公子在京城也算是以才貌名动一时,竟然还比不过一个每天穿得比吃得都素的假仙师——”
原清辰白了他一眼:“行了,谁能听不出你想吃肉了。”
林池鱼嘿嘿一笑:“既然都听出来了,再吃草可就说不过去了吧,咱们都吃了几天草了,连个肉渣都没见过。”
原清辰没好气道:“倒不是你出钱,你就是滋润日子过多了,不知柴米油盐有多贵。”
祁素衣摆了摆手,像以往那样不知第几次打圆场:“好了,难得林大少爷能有一天不吐得七窍生烟,就当庆祝了。”
林池鱼也不管他话里带刺,只顾着高兴:“早就听说姑苏菜格外好吃,今日本少爷非得尝尝不可!”
三人走进一家外表看起来比较朴素的小酒馆,里面人气倒是很足,天南海北的口音混在一起,格外亲切。林池鱼对着菜谱叫了一桌子菜,又点了一壶酒,被原清辰翻着白眼退了几道,菜端上来时,凉的热的荤的素的,还是整整摆了一桌。
眼睛已经冒绿光的林大少爷撸起袖子,抄起筷子欢呼了一句“开饭吧”,便不客气地把筷子伸向了银鱼炖蛋,一口下肚,喟叹一声:“天啊……”
原清辰嘲笑他:“好歹也是昆仑宫的人,怎么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林池鱼下箸如风:“你半个月吃不上一口正经饭试试啊,还说我。”
他心里腹诽,先前在客栈,为了省钱,他们都是借了人家的灶台自己烧菜。他是只会吃不会做,而原清辰一看就不像是倒腾这种东西的人,那就只有祁素衣烧菜了。
偏偏这人像是没味觉一样,不是盐放多了,就是把醋当成酱油了,做出来的东西狗闻了都摇头,吃这人做的饭,哪里还讲究什么色香味俱全,能填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