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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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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瞳孔微缩。染血的指尖无意识抬起,又硬生生收回,站在原地没有动。

心底的凶兽发出不满的咆哮。

连翘桃红的裙摆绣着金灿灿的花纹,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姑娘。而如今这姑娘鬓发凌乱,裙摆破破烂烂,抖着手腕顶着巨大的阻力推动水泡前行。

避水符的功效只是撑开一个供人呼吸的空间,如今在湖底巨大的水压和连翘急切的动作下,水泡的边缘晃来晃去,活像只气急败坏的河豚。

"看什么看!"她瞪圆眼睛,"本小姐大发慈悲来救你,还不快——"

滚过来。

话音未落,水泡骤然破裂,连翘"哇"地一声被灌了一口冰凉的湖水,下一秒她就被少年拉进怀里,滚烫的蓝色火焰蒸腾了周围的水。

身上立刻被对方皮肤下汹涌的凶煞之气烧得滚烫,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谢非虞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回来...干什么..."

连翘一把揪住他衣领。凑近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谢非虞的瞳孔已经变成野兽般的竖瞳,而连翘的眼底倒映着他脸上蔓延的黑纹。

少年动作一僵,扯着她的手就想把她推开。

又因为眼前不会法术的姑娘离开这火焰的保护除了呛死没有别的出路,而停住了动作。

连翘定睛瞧着他脸上诡异的黑色纹路。

那纹路如同活物般在谢非虞瓷白的肌肤上游走,从眉骨蜿蜒至颈侧,在幽蓝火光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少年眼尾上挑的弧度被黑纹勾勒得愈发锋利,薄唇紧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整个人像柄出鞘的凶器。

一个字,帅;

两个字,很帅;

三个字,特别帅。

她想,现在拍个照做模特图,这种款式的纹身贴一定可以在网购平台上成为销冠。

耳畔的系统警报声此起彼伏,从一开始警告她高危操作到现在通知她男二的黑化度又大幅提升,让她尽快采取干预措施。

连翘充耳不闻,她顺着谢非虞推她的动作松开了他的衣领,手指戳了戳他发烫的额头。

少年的瞳孔里翻涌着暴戾与嗜杀的情绪,脖颈处青筋暴起,手腕上自己割开的伤口却还滴着血。

分明是在救人的。

"坏了,"她突然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发现稀有物种的惊奇,"你还真是个好人啊,小谢同志。"

凶煞之气骤然一滞。

少年原本凌厉的眉峰无意识地松开了,长睫上还挂着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喉结上下滚动时,颈侧的黑纹也跟着微微起伏,像被惊扰的蛇。

他嘴角绷紧的线条突然软化,露出一个介于凶狠与困惑之间的表情。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救人,要不先救救自己吧。"

连翘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玉瓶,倒出三颗赤红丹药。

"吃糖吗?特甜。"

谢非虞盯着她脏兮兮的掌心,突然低笑起来。笑声牵动伤口,咳出的血沫落在连翘手上。

"笑屁!"她的笑消失了,粗暴地把药丸塞进他嘴里,"本小姐的糖很贵的!"

“也就你这种败家子才会把千金难求的回春丹当糖豆。”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连翘伸手不由分说捏住少年张合的唇瓣,“小嘴巴,闭起来,别说姐姐我不爱听的话。”

丹药入喉化作暖流,暂时压住了体内的躁动。

谢非虞这才发现连翘腰间别着的不再只是熟悉的绣囊——芸娘的女儿阿囡的长命锁正系在上面,带着令人震惊的浓郁曈昽,随水流轻轻晃动。

"她们同意了。"

连翘顺着谢非虞的视线解释,手指轻轻抚过长命锁上斑驳的刻痕。

"活人的命永远是最重要的——这是阿囡最后告诉芸娘的事情。"

方才连翘转身要下山时,阿囡冰凉的小手突然拽住了她的。小女孩鬼魅般苍白的脸上,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泛起微光。她腐烂的指尖轻轻解开颈间的绳结,将那枚斑驳的长命锁塞进连翘的掌心。

锁片触碰到肌肤的瞬间,连翘眼前闪过无数记忆碎片。

——芸娘颤抖着系上红绳的手指,十年前雷电交加的暴雨夜,被推出湖面的小船,二十七个修士的毕生修为被硬生生抽离出来……

最后一切定格在阿囡腐烂的小脸上,女孩努力地张开嘴,手指指向芸娘,冲她做出口型:“换…换……”

连翘握紧长命锁,她突然明白过来,这些孩子在芸娘的帮助下吞噬修士,为的就是积攒足够的灵力将沧溟永远的封印起来。

即使没有碰上恰好途径无渡泽且血脉特殊的谢非虞,她们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一切。

阿囡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她最后拥抱了一下痛哭不止的芸娘,又指了指湖心方向。

其他雨童也纷纷围过来,她们腐烂的小手依次触碰长命锁。

每碰一下,锁片就亮一分。

当最后一个雨童完成这个仪式时,所有孩子都化作了细碎的光点,萦绕在长命锁周围。

连翘垂下眼睛,她解开长命锁,将它悬在青铜鼎上方。

锁片在幽蓝的水光中微微晃动,突然迸发出刺目的金光。

谢非虞眯起眼,看到无数细小的光点从锁片中飘散而出。

——那是被吞噬的二十七位修士的全部曈昽,此刻正裹挟着雨童们百年积攒的灵力与精魄,如星河般倾泻入鼎。

轻快的童谣声在漫天光点中唱起来。

荷叶圆圆撑绿伞,

菱角尖尖藏白衫。

阿妹摇橹拨清波,

采得满筐笑弯弯。

阿爹编个草蝴蝶,

阿娘蒸块糖糕甜。

晚霞染红小竹篮,

炊烟唤归柳岸边。

童谣在连翘耳边轻轻回荡,她仿佛看见——

两百年前的夏至,扎红绳的小女孩赤脚踩在船头,新摘的莲蓬堆成小山;

一百年前的立秋,穿补丁裙的姑娘偷偷把最大菱角塞进妹妹的兜兜;

去年清明的薄雾里,芸娘把编好的蚂蚱放在岸边,等着永远等不到的女儿来取......

二十多个孩子的笑声在水底轻轻荡漾。

她们腐烂的手指曾多么灵巧,会编花绳,会折纸船;

会为哭闹的妹妹轻轻擦去眼泪,

会在每个黎明,

把沾着晨露的野花,

插满破旧的窗棂。

"这些孩子..."连翘拼命地眨着眼睛,声音轻了下来,"她们知道吞食修士是错的。但那些灵力让她们能够活下去,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把自己的精魄也炼进这枚长命锁。"

青铜鼎中的血阵突然剧烈旋转,将金光尽数吞噬。

地面奇特的符文接连亮起刺目的光芒,比先前谢非虞用血激活时还要耀眼数倍。

"她们要用这个镇压沧溟。"连翘看着金光在鼎中凝结成翻涌的光雾,"让那怪物永世不得超生——"

她顿了顿。

"作为交换,她们希望芸娘的过错能不被追究,她能够继续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谢非虞抬眼看着被光雾托举着逐渐逼近水面的铁链。最纯净的曈昽与最污浊的妖气相互撕咬,竟形成某种诡异的平衡。

"值得吗?"他突然问。

连翘把长命锁系回腰间,抬头时眼底映着鼎中的金光:"你问我,还是问她们?"

不等回答,她已自顾自说了下去:"阿囡说,被献祭的那天,她用手指一笔一划摩挲着长命锁上的字,熬过了最疼的时刻。现在她终于能……救下本该被献祭的下一批孩子了。"

宫殿突然剧烈震颤。谢非虞一把扶住摇晃的连翘,发现她掌心全是冷汗——这丫头根本不怕沧溟,却在为那些雨童发抖。

“我不否认阿囡很无辜,所有被牺牲的孩子都很无辜,芸娘只是一个被逼无奈的母亲,她所作的选择可以理解。”

“但仇恨与怨念是无穷无尽的,总得有人为这件事做个了结。”

"所以啊,"连翘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修士的命是命,渔民的命也是命。已经死去的...就别再拖活着的人下水了。"

她眼底烧着灼人的光,像是撕裂黑暗的第一抹晨曦。

"活人的命永远是最重要的,不要活在过去里。"

谢非虞望着她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水珠,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镇厄宗的后山,鲜少有人能踏足的禁地,陡峭的山壁上刻满朱砂符咒,每一道沟壑都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渍。

十八根玄铁锁链从山巅垂落,锁链上悬挂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山道两侧立着三十六尊石像,皆是历代镇守此地的长老模样。石像空洞的眼眶里燃着幽幽磷火,但凡有活物经过,便会齐刷刷转动头颅。

这里,是整个镇厄宗最核心的地方。

——镇妖井。

井里的不是水,是血。

粘稠的、泛着尸蜡味的血。

井底布满了白森森的肋骨架,满地骷髅架子一般无二,根本瞧不出生前是什么模样。四面八方都是凄厉的尖叫与绝望的哀嚎,这是一个宛若人间炼狱的夜晚。

无边的死寂中,井口的月光曾相当慷慨地劈头盖脸砸下来。

"小谢哥哥,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记忆里的手比连翘的更小,更加冰凉。

"你要活着...为了明天和未来而活着..."

青铜鼎突然发出嗡鸣,少年骤然回神。沧溟的嘶吼变成痛苦的哀鸣,四周半透明的屏障如同逆流而上的水一般节节攀升,笼罩住了这个挣扎逐渐微弱的庞然大物。

"阵法启动了!过不了多久困住沧溟的屏障就会重新生成。"

谢非虞猛地拉起连翘。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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