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脑子里一团浆糊，对着白瓷瓶怔忡良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刚才不是做梦，天道真的入他的梦，选择让他来拯救苍生。

真是可……可笑？可喜？

他又躺下，闭上眼，希望入梦，把自己能力不足的问题和天道好好说清楚，却怎么都睡不着，只好坐起来，愁云惨淡，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想起天道说，天道上次入梦，入的是从前玉灵仙宫宫主温岭雪的梦，让温岭雪悟道成为天下第一人。那这次入木羽的梦，也许真的可以让木羽追随温岭雪的步伐，成为拯救天下的大英雄呢？

木羽心里如抽新芽般生出一点侥幸，更重要的是他没得选择，只能去试一试。

他虽然不聪明，也渐渐知道人世间多的是无可选择。反正他贱命一条，丢了也不可惜，也无人在意。

于是他将白瓷瓶藏进怀里，带上沆瀣浆，来到万魔宫找赤龙。

他已经想好一个粗糙的理由来应对魔尊萧无之的质问，结果萧无之不在。门敞开着，他走进万魔宫就看到赤龙缠绕着殿内柱子，巨大无比。

赤龙见到木羽就兴奋地向他游过来，还十分亲昵地要肌肤相贴，所以木羽眼里的它越来越巨大。木羽忍着战栗抱了下赤龙，赤龙更加兴奋激动，好像得了奶的婴孩似的。

木羽早已将清露丸放进沆瀣浆，他打开水囊塞，看着赤龙单纯的大眼睛，心道：“赤龙，我不是要害你，而是我们勠力同心一起绞杀萧无之，如果我成了大英雄，那你就是大英龙！”

赤龙食髓知味，闻着味就把头伸过去，迫不及待地喝起木羽亲手调弄的沆瀣浆，连带着清露丸也吃了下去，津津有味，仿佛九天瑶池贪喝琼浆玉液的仙童。

木羽等着看赤龙发生什么变化，结果只看到它用更加渴望更加贪吃的眼神看着自己。哦，原来沆瀣浆喝完了，一滴不剩。

木羽摸摸赤龙脖子上的龙鳞，道：“明天再给你做。”

不过，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话本里，神兽认主都会开口说：“主人。”然后磕三个响头。怎么赤龙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来现实和话本还是不一样。木羽左思右想，想确认天道给的清露丸是不是真的有效。于是他认真想了想，说：“乖啊，明天再给你喝沆瀣浆。你听得懂就点点头？”

赤龙真的点头。

只是它脑袋太大，又离木羽近，差点撞到木羽。

木羽又惊又喜，被它反差的样子给蠢笑，轻声问第二个问题：“萧……魔尊大人在宫殿里吗？”

赤龙摇头。

木羽高兴地挑起眉毛，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赤龙开口提起黑水池的事。赤龙忽然就缠住他，飞了起来，木羽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落空，都没能及时跟上腾空的身体。他向来畏高，立马不管不顾地抱紧赤龙，心惶惶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啊？我恐高啊，我怕！”

赤龙缠木羽的力气不大，刚刚好，既不会让他感觉不舒服，更不会让木羽从半空坠落。听到木羽惊恐的叫声后，赤龙果然慢慢低空飞行，也不会很快，木羽这才敢重新睁开眼睛看身边的风景。

原来从空中往下望，魔域是这般景象。山远天高烟水寒，雾失楼台月迷渡。重重黑影好似鬼魂来往，魆魆紫烟幽幽缕缕。

木羽还是怀念苍山的山明水秀风光淡沲，一年四季都有好景致。

赤龙落了地，居然停在一个百花灿烂的深谷里，不同于魔域的乌烟瘴气，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千百种娇花云蒸霞蔚般开得轰轰烈烈，引得各色蝴蝶流连忘返，连空气都清新干净许多。

若非木羽亲眼看着赤龙一路飞翔而来，他真要怀疑赤龙已经带他离开了魔域。

赤龙引木羽走到一处池水，池水旁边有一块石头，上刻“黑水池”三个字。这就是梦中天道所说的“黑水池”？能帮助木羽重铸灵根！

木羽目瞪口呆，感觉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竟然这么顺利就让他找到黑水池，而且黑水池的水清澈无比，并不像它名字那样有种脏兮兮的感觉。

此地隐蔽，幽谷清池，如果让木羽自己找，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这里来。不愧是有天道帮忙，顷刻间事半功倍。

木羽问赤龙：“我可以下去吗？”

赤龙颔首，一个噗通先扎进水里，却又立马跳了出来，好像被水烫着似的。木羽伸手捞起一捧水，温热的，很舒服，不烫的。他哪知道，赤龙常年习惯寒池冰水，受不得一点热，这黑水池的水原本也是冰的，今日不知为何却成了温的。

赤龙想和木羽一起泡澡，如今只能退避三舍，对着被烫得更红的龙鳞吹吹，一副可怜模样。

木羽则无比纠结，进黑水池要不要脱衣服呢？

他从来没有在野外不着寸缕，更别说这一静坐就得数个时辰。但是要让灵泉彻底浸润身心，就得无障碍接触才行，这是修真的常识。他修炼天赋低劣，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左右为难之下，木羽对盯着他看的赤龙结结巴巴道：“赤龙，你……你转过头……转过头去吧。”虽说赤龙不是人，木羽还是受不了被它那样直勾勾看的样子。

这会儿赤龙好像听不懂话了，仍旧眨着两只灯笼大的眼睛盯着木羽。

木羽解衣襟的手尬在半空，皱起眉头，赤龙怎么不听话了？

忽地，赤龙脑袋像是被狠狠往下按了下，吃痛之下，它可怜巴巴地扭过头去，不再盯着木羽。木羽颇为惊讶，赤龙那样子太像被大魔头萧无之打了一下，但他环顾四周，并无人影。

收回目光，这下木羽终于可以放心地脱下衣裳，踏入黑水池。泉水清澈温热，和泡温泉似的，特别舒服，没一会儿，池面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木羽整个人就笼在其中，若隐若现，因他长相俊美清逸，配上这幽幽百花谷、漾漾清池，便如画一般。

木羽原想引池水的灵力入体浇灌体内灵根，虽然他不知道灵根在哪，但全身都走一遍总行了吧，结果他根本没办法引池水的灵力入体，尝试数次失败后，他觉得有点疲倦，竟然不知不觉在黑水池睡着了。

睡得黑甜，无比惬意。

不愿醒来。

直到有一道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木羽，你已浸润一个时辰，该起来了。”木羽这才陡然睁开眼，“呀”地一声：我怎么睡着了？我真该死，我真该死。

他脸上写满窘迫不安，站起来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又羞愧地坐回去，抱紧自己，忸怩地打量四周。

刚刚那声音是天道的，居然在天道面前做出这么丢脸的事，会不会被天道淘汰出局啊？他忙不安地问：“天道，你还在吗？我……我刚刚不是故意睡着的。”

确实不是故意的，他努力修炼但失败了，这个舒适的环境太适合困倦的他睡上一天一夜。

“无妨，实属正常，每日一个时辰便可。”天道的声音在木羽脑子里响起，很耐心，丝毫没有急躁之意。

木羽吓一跳，天道住进他脑子里了？随时监督他？

天道仿佛看穿木羽心思：“非必要时刻我不出现。”

接着木羽就再听不到一丁点天道的声音。

木羽对着空气认真地点头回应，也不知天道有没有看见。

木羽小心翼翼地摸来衣服，从黑水池起身，然后赶紧穿上。虽说深谷无人，他穿衣脱衣总还是不自在的。穿好衣服，木羽走到赤龙跟前，主动慢慢爬到赤龙背上，抓着它的龙鳞，笑着说：“带我回去吧。”

乘龙而行，吹吹冷风，木羽神志更加清醒，深刻反思自己辜负了天道的一番好意，竟然第一次来黑水池就睡了个大觉，简直不可理喻。天道那么宽容、那么好，他也要比之前勇敢刻苦很多才行，争取早日成为已故玉灵仙宫宫主温岭雪的接班人。

但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回回来到深谷黑水池，处在百花绽放、馨香扑鼻、温水浸润的环境下，木羽都会忍不住睡着。他通过掐自己、站着、洗把脸等各种方式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最终都不奏效。这是他一直以来修炼的大毛病，怎么都改不了，亦或者他潜意识里觉得他成为不了天道口中的“有缘人”，所以身体比意识更先偷懒。

不过天道也没催促他，顺其自然。连日下来，木羽开始隐隐觉得天道放弃他了，就像师父、大师兄那样，不管他，放任他自生自灭。

木羽幽幽叹口气，他不怪天道，只怪自己不争气，既没天赋，还不够刻苦。

他注定只能当个废物，成不了气候，自卑的情绪又如野草般在他心田潜滋暗长，让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甚至走路时都不敢抬头看人看天空，只一味低着头。

虽如此，他还是会日日去黑水池修炼，可积年陋习很难改正。

这日他乘赤龙回到万魔宫宫殿前。

木羽收起自惭形秽的心绪，和往常一样匆匆爬下赤龙，想在萧无之发现之前悄悄溜回万骨枯院落，结果一扭头就看见萧无之懒洋洋地躺在一棵根须垂地的乔木上。

木羽倒吸一口凉气：……

堪比白日撞鬼。

自责的情绪完全消散，只剩满腔对大魔头的恐惧。

萧无之还正用那种轻蔑的眼神居高临下地觑着木羽。

这些天他从黑水池回来都很幸运地没遇到萧无之，但心里也知道迟早有一天被撞见。做贼心虚的木羽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右手小拇指又不自觉抽动，实在太紧张太惶恐，简直汗流浃背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嘴唇止不住微微颤抖。

木羽一直都没编好理由，面对无处不在的萧无之，他张口结舌，半天才说出一句：“魔尊大人好。”

萧无之好像对他视而不见，又好像在看他，已经把他所有心思看得透透的。木羽挠挠头，好在头发已经被风吹干，他重新扎了起来，不然露馅太多，不好编借口啊。

萧无之坐得那么高，一定看见他骑着赤龙回来，这该怎么解释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疯了！大魔头你能不能别看我了？我该怎么骗你才好呢？

木羽想破脑袋，最后只能把锅推给赤龙：“赤龙喝了我的沆瀣浆，所以载我去……”

嘴上一面撒谎，心里一面给赤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回头给你煮很多很多沆瀣浆，让你喝不完。

赤龙乖巧无声。

刹那间，萧无之从树上飞了下来，如风如星，刚刚好落在木羽面前，伸手拉了拉木羽的领口，批评道：“有伤风化。”

木羽：？？？

在黑水池穿衣服穿得心不在焉，领口还敞口着，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又因为在萧无之面前做自己最不擅长的事——撒谎，木羽满脸绯红如霞，更显得领口白胜雪，他自己不知道，但全都落在萧无之眼里。

木羽“啊”“哦”“呃”须臾，最后还得低声下气感谢萧无之给他拉领口。

萧无之似乎对木羽为什么骑赤龙、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等等，都不感兴趣，只是沉沉道：“沆瀣浆，本座也要一份。”

木羽凌乱了，你们主仆俩都喜欢那玩意吗？

我的师兄们都瞧不上。

不过呃呃，我也觉得沆瀣浆好喝，我也喜欢。

顿了顿，萧无之又道：“还要一份烤鱼。”

木羽：……………

这真是大魔头说出来的话吗？

俄而，他懂了，大魔头这是把他当烧烤摊小贩，点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