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这话说的着实是不太好听。
三言两语,便给沈堂枫扣了一顶见色忘义的帽子。
陶千照寻着这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马车驶来的那条路上,此刻正有一个人骑在一匹黑色大马身上。
兴许是他坐的高的缘故,他投向他们几人的目光,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感觉,甚至有一两分倨傲劲。
他的视线依次在他们几人的身上扫过,复又瞄向那辆侧翻在地的马车,还颇感兴趣一般,多看了眼地上被捆住的马匹,最后才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这一头。
沈堂枫听见他的话,下意识看过去,看清是谁人后,他心下起了几分烦闷。
沈堂枫颇显不耐地反问回去。
“胡添?上次答应你们的我已经做到了,什么叫你们还在赤云坊等我?”
被叫作胡添的人架着马,马蹄缓慢地一步步走过来,直到走到他们面前,这人才翻身下马。
他轻飘飘地把问题抛回来。
“沈兄答应我们的是一整日,可如今午时刚过,这才半日,沈兄怎可食言呢?”
沈堂枫皱起眉,侧头去看长田。
长田连连挥手,小声道:“少爷,上次您答应他们的时候我不在场,不知道您到底答应了什么啊。”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沈堂枫头疼地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瞄了一眼胡添腰间别着的那张薄纸。
这小动作被胡添敏锐地捕捉到。
胡添歪了嘴角笑,催促道:“沈兄,今日还没结束,咱们回去接着玩啊。”
他们二人在这里一来一回地拉扯,陶千照和辛嘉仪便只好在原地瞧着。
看他们争论的间隙,陶千照心下思忖起来。
胡添?
她方才听到这名字后,便在脑中的原著里搜寻着他的信息。
想来想去,她似乎都对这一号人物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趁着沈堂枫跟他说话,陶千照在旁侧站着,有些好奇地打量向胡添。
此人身着打扮倒是富贵,只是从头到脚的搭配,遑论是从衣裳料子和颜色,还是从各种玉石配饰来瞧,都显得有些毫无章法的感觉。
像是将所有华贵的东西都随意堆砌在一处,乍一眼看过去还觉尚可,但要仔细一瞧,便有几分张牙舞爪的奢侈。
沈堂枫被胡添的话催得有些心烦,他本想拒绝,可胡添身上的薄纸又耀武扬威地映入他的视线。
那张纸上有他白纸黑字的落名,虽然不是什么正式的契款,但总归有他亲手写下的名字,赖又赖不掉。
沈堂枫沉默着不回答,胡添等了等他,没等到他的话,便状似不经意一般看了一眼在旁边站着的陶千照和辛嘉仪。
胡添大声侃道:“沈兄这么久都不同意,莫非是舍不下这二位姑娘,还想请她们吃酒?”
陶千照和辛嘉仪同时皱起眉,对他这句话有些不悦。
沈堂枫没想到胡添又将她们扯进来,他干脆上前一步,挡住胡添落在她们二人身上的目光。
“你说话客气点,这二位姑娘今日帮了我大忙,我请客那是情理之中。”
“帮忙?出了什么大事,沈兄竟还需要旁人帮忙?”
胡添语气惊诧地问。
按说被疯马拉着跑了几条街这事情,多少是有些丢面子的,放在平时,沈堂枫一定不愿意此事被旁人知晓。
但几条街都过去了,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传到其他人耳朵里是迟早的事。
沈堂枫不想多计较了。
他心里想清楚,侧头朝翻了的马车抬了抬下巴示意。
“那一阵我要走时,刚上马车,这马就突然发了疯,拉着我乱跑,多靠她们二位姑娘帮我,”沈堂枫说着,眼神闪了闪,轻瞄了辛嘉仪一眼,复才接着道,“不然今日一要撞了人闯祸,二要摔了我自己,这般恩情,我肯定得认真还啊。”
说完这些,沈堂枫又偷瞄辛嘉仪一眼。
他自己觉得不明显,在旁人眼里却是眼神飘来飘去,简直像心虚的贼。
陶千照嘴角没忍住地扯了扯。
沈堂枫这样子,倒像是对辛嘉仪一见钟情的模样。
再看辛嘉仪,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估摸着是完全没发现沈堂枫的这几分小心思。
胡添看出了一两分大概,他饶有兴趣地多打量了一眼辛嘉仪,末了又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
他嘴角勾起不甚明显的笑,走到地上被捆着的马前面。
“原来是这样,这畜生今日让沈兄如此遭难,”胡添竟倏尔抬腿狠狠地踢了马背一脚,“果真是畜生,不若让我把它带回去宰了,替沈兄出出气,沈兄觉得呢?”
这话听着像是气愤填膺,很是替沈堂枫考虑的模样。
胡添所站的地方,恰好能让陶千照看到他的半边脸。
不知是否错觉,陶千照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嘲讽和幸灾乐祸。
而且胡添所说的,话中一两句随意便要了结这马的性命。
一匹马,对于这些二世祖来说确实是不算什么,但陶千照仍然拧了拧眉。
听完胡添的话,沈堂枫“啊”了一声。
他对胡添的说法很是迟疑。
胡添平日里就喜欢拍他的各种马屁,对他的前半句话,沈堂枫没什么反应,但他其后所说要将马杀了的那句话,实在是有些让他纠结。
若他不答应,胡添和还在赤云坊的那些人一定又要说,他一介侯爷之子,连匹马都做主不了,简直草包之流。
若他答应,但那马毕竟在沈府出过许多力气,就因为这一次出问题便杀掉,那不是太无人性了。
沈堂枫陷入两难。
“不能,不能杀。”
打破他迟疑的是辛嘉仪。
辛嘉仪倏尔一步迈出来,走到胡添面前。
“公子,疯马是能驯的,我可以把它带给我爹的羽林军重新驯一次,若驯好之后你们愿意将它收回去便带走,若你们不愿意,便让它留在羽林军里。”
辛嘉仪皱着眉,看着胡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强调:“随意杀死马匹是蛮人的做法,公子,你们不能这么做。”
胡添很意外,没想到辛嘉仪竟然会突然站出来替沈堂枫做决定。
他冷嘲一声道:“这是沈兄的马,凭什么让你——”
沈堂枫赶紧挥手打断胡添的话头,维护道:“凭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你说得对,这是我的马,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既然如此,那就交给……”
他转而凑到辛嘉仪面前,有些结巴道:“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辛嘉仪回答:“我姓辛,名嘉仪。”
两人对着视线,沈堂枫不敢看她的眼睛,片刻对视后又红着脸闪开目光,转头对胡添吩咐道:“这马那就交给辛姑娘处置吧。”
辛嘉仪眨了两下眼睛,很是欣喜沈堂枫做的决定。
她干脆抬手拍了拍沈堂枫的肩膀,语气轻快道:“没问题,等马驯好了我再还给公子。”
胡添被打断话,又被忽视了一通,他咬着牙冷笑,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胡添赔笑道:“沈兄倒是心思细腻,竟还于心不忍这畜生去死,既然有了处置办法,那我就不多手了。”
他捏了捏腰间别着的薄纸,提醒道:“耽误了这么久,沈兄还是赶紧同我回去吧,凡事分先来后到,沈兄要请姑娘们吃酒,也得先履行了咱们的约定吧,何况眼下赤云坊里哥几个还在等你呢。”
那张纸被胡添捏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沈堂枫心里暗骂一声。
他不想搭理胡添,又转身去跟陶千照和辛嘉仪说话。
“还没来得及说,我是广平侯府的沈堂枫,辛姑娘若要还马,派人来府上说一声,到时候我去找姑娘便好,还有这一位,”沈堂枫看向陶千照,“这位姑娘也是恩人,不知姑娘的姓名是?”
“我叫陶千照。”
沈堂枫点头道:“原来是陶姑娘,陶姑娘同样帮了我大忙,今日多不便,但是这恩是一定要感谢二位的,下次吧,下次我送帖给你们,然后我请二位去八仙楼再叙,二位愿意吗?”
辛嘉仪经过他愿意将马交给羽林军重驯一事,便已经认可了他是个好人。
于是辛嘉仪干脆利落地答应。
“可以,到时候公子说一声,我一定奉陪。”
至于陶千照,她心下一思量要将原著中的关系化敌为友一事,便也答应了下来。
沈堂枫终于放下心。
他拱拳道:“那我便先告辞了,二位下次见。”
陶千照和辛嘉仪二人挥挥手同他告别。
胡添在一旁冷眼瞧着,等沈堂枫不情不愿地转回去后,胡添又变了一副脸色。
他翻身上马,状似体贴地问:“沈兄,只有一匹马了,你可要与我同乘回去?”
沈堂枫心觉一阵恶寒,离开陶千照和辛嘉仪身前,他又恢复了那副二世祖的模样。
他面露嫌弃道:“谁要跟你同乘,小爷我走过去。”
胡添一咬牙,再次忍下。
他还笑得出来:“那沈兄便自己走着吧。”
目送着沈堂枫和胡添二人离开,独留下长田跟她们交接这匹马的事情。
长田躬了躬身,搓手道:“二位姑娘去做自己的事情便好,小的处理完撞翻的摊贩,便把这匹马给姑娘拉到府上去。”
辛嘉仪点点头道:“好,可以。”
长田便先提着银袋子,沿着来时的路挨个给被马车撞翻的摊贩去赔偿。
他刚走,陶千照盯着地上的那匹马,眯了眯眼睛。
方才胡添打量这马的时候,似乎很关注马后臀连接腿的那一处。
陶千照倏尔有个猜测。
她几步走过去蹲下来,蹲在马后腿旁边。
后腿被马尾巴挡了一大半,她将马尾巴拨开,仔细观察着每一处地方。
辛嘉仪疑惑地跟过来,问:“千照,你瞧什么呢?”
陶千照一时间没说话,她的手指按在马右后腿上凸起来的一块地方,马身很明显地抽搐了一瞬。
陶千照凑近了些去看,看清那地方有几只银针末端露了出来。
针尾都有可以穿线的孔,似乎是很寻常的绣花针。
只是这几只针身基本都没入了肉里,若要取出来,应当得用细钳夹取。
辛嘉仪跟着她的动作,看清了那几根深深扎入的细针。
陶千照摇了摇头没说话,拉着辛嘉仪站起来。
“你将马带回去后,先叫人把针取出来吧,今日疯马这一出,应当就是这几只针搞的鬼。”
辛嘉仪的眉紧紧皱起来。
“这是什么人扎进去的,伤马又伤乘马车的人,这人的心肠怎么会如此歹毒?”
陶千照不敢肯定,但心下只有一个答案。
这针应当是胡添做的手脚,就算不是他,他也一定是知情者和参与者。
毕竟是猜测,陶千照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她们这头沉默了一会儿,长田似乎已经解决了赔偿摊贩的问题,他急匆匆又跑回来。
辛嘉仪看见他,便先开口将他喊过来。
“我今日出府没有带下人,有劳小兄弟独自把马牵到我府上了。”
长田连连摆手,“不劳不劳,交给我就行。”
他把马前腿上捆着的绳子解开后,攥紧缰绳把马牵紧,车厢被解了下来,暂时留在了原地。
长田牵着马走了。
马蹄缓慢地踏过这条石砖路,路边的摊贩拿了长田的赔偿,已经重新把摊子支了起来。
热络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疯马一事在这条街上算是揭过了。
陶千照脑中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叮!”
“《迷京》第六章[胭脂]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