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城一周后，车队终于抵达了雁罗驻地。但当勘察队负责人找驻地守卫交涉时，所有人都得到了拒绝的答复。
“雒统帅，我记得之前议会方已经跟您沟通过了，当时您并没有反对这项决定。”
勘察队总负责人是议会方派来监管的几大家族成员。他正站在门口，身后是一长串车队，身前是面无表情举着枪的守卫。
“嗯，我记得，当时和我谈的人是我们尊贵的祭司大人。当时我的回答也很明确，同意祭司大人派遣他那专业勘察人员，前来勘测黄昏腹地的情况。”通讯中雒云鸢的声音夹杂着些电流声，或许是磁场不稳定的缘故，“但这几天宫溯宁对勘察队人员成分进行了初步筛查，发现其中混入了一些不明来路的人......长官，你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这位长官这时才明白宫溯宁之前拿着名单清点的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头顶的烈日，觉得自己马上便会被晒死。
“呃......但这份名单也是经过大祭司审核，上面有大祭司的签章。”
雒云鸢慢悠悠地说：“是吗？但我的手边也没有检验字迹真假的工具呢。”
负责人急了：“雒统帅，您这是什么意思？”
“别急，我也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人。我不过是想请长官您知悉我们极昼军的难处，便于之后的合作罢了。”
话音一转，雒云鸢突然提高声音，便于一旁的宫溯宁也能听见：“为了保证雁罗前线安全，我们需要查验各位带来的全部物资，并对其中的危险品予以收缴处理。与之相对，极昼军也会尽可能保护各位的安全，在必要时候提供人力帮助。”
危险品？负责人一愣，顿时反应过来。
“雒统帅是要收缴我们的武器？”负责人高声质问道，“做人要留有底线......”
“如果不愿上交，那各位就只能留在关外了。”雒云鸢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建议负责人先生考虑清楚，为勘察队的安全保障。”
通讯挂断了。负责人把通讯工具狠狠摔在地上，又被宫溯宁捡了起来。
“不要损坏公共财产。”宫溯宁心疼地摸摸被磕坏的地方，“想好了吗？我建议各位还是尽早进来，天气预报显示今晚会很冷。”
“你们就是欺人太甚！”
宫溯宁眨眨眼：“没有吧，这是必要的武器充公，你们需要的时候极昼军也会为你们提供武器支援的。”
在长长的车队最后，一辆小破车正在微微颤抖，发出不妙的响声。百里行歌打着伞站在一旁，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维修手册为某人指点。
“我真不知道你上哪里搞来的车，这个维修手册根本不配套啊。”百里行歌叹为观止，“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还能开到雁罗，真是辛苦它了。”
凌焓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它本来只用载一个人呢？”
“我又不重，你的物资比我重多了，我路上还为你减轻了不少负担呢。”百里行歌理直气壮地回答。
凌焓声翻了个白眼，想到之后就能摆脱这个人，就感到无比快乐。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其他人，之前为什么私下都会跟他反映百里行歌的性格问题了。但当时这位智者大人在他面前装的很好，他又被美貌迷惑了眼，选择性地忽视了那些评价。
现在看来，那些反馈都并非空穴来风。
凌焓声把手伸进布满机油的汽车内部，摸索到了维修说明书上指点的那个零件，颤颤巍巍地取下来。车终于不再发出异响，但与此同时，一大股机油喷射到了他的手套上。
“现在好了。”凌焓声呼出一口气，把手从手套里拔了出来，“前面是什么情况？”
“说是要收缴武器。”百里行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那挺好。”
“是挺好，你有正当理由跑路了，不是吗？”
凌焓声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没有回答。
百里行歌自顾自地说：“我之前还想不明白很多事，现在看来，你加入勘察队只是为了顺路来到雁罗。你的武器物资都属于你自己，没有上交勘察队，平时行动也独来独往，不受勘察队管控。我原以为你只是性格孤僻，背景成谜，但就我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如果你需要，你可以把自己包装得很好。”
“由此推断，在你的心中，这群勘察队的成员或许只是一面之缘，以后不会再见，更不会长期共事，因此没有必要结交。”
百里行歌以为自己戳中了某人的心事，却没想到对方只是点点头，一副坦然的模样。
“嗯，既然你都猜到了，我正好也不用再跟你解释太多。”
凌焓声站起身，拍拍手：“我不社交你也不社交，这让我很难办呐。你都把这些想好了，所以你想好自己的去处了吗？”
百里行歌自然地回答：“我当然是跟着你走。”
“？”
凌焓声深吸一口气，接着便呕了一下。无他，汽油味太重，熏得他的脑子晕晕。
“你就这么嫌弃我吗？”百里行歌眯起眼睛。
凌焓声摆摆手：“不是......我是觉得你的想法很天真。”
“天真吗？”百里行歌平静地说，“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自身也没有任何求生手段。跟着你是我的最佳选择。”
“但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事。”
“我认为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呢。”
两人僵持不下。凌焓声只能一边不停叹气，一边紧紧捂着自己的面具，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捂化了。
百里行歌可能是看透了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吧，这可真是气人。
“如果你加入进来，我带的东西可能不够。”凌焓声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因为百里行歌决不能死在这里，“先上车吧，极昼军马上要来收缴物资了，我们得先避让一下。”
不再发出异响的小破车原地扭了个弯，朝着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冲去。于是等极昼军终于查到这里时，只看见被冲塌的灌木丛。
宫溯宁只是瞥了一眼，挥挥手让士兵返程：“前面可以放行了。”
车队慢慢朝前挪动，终于在天黑之前进入雁罗驻地。
*
小破车在树林里低速冲击。
“你真的找得到路吗？”百里行歌蜷缩在座椅下试图寻找安全感。
“我从没说过我认识路。”凌焓声没好气地说，“你自己要跟着我的。”
他已经开始后悔同意对方跟着自己了。送入雁罗城拜托人把他送回去这一选择，现在看来似乎比跟着自己走这条破路安全得多。
如果百里行歌跟着自己一起死在雁罗的荒郊野岭......他不敢想象后果，只能凭着直觉朝树林边缘开去。
前方突然一片空旷，车突然驶入一片荒野。夜色下，地平线的尽头波光粼粼。
凌焓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一刹车，便听见后座“砰”的一声以及某人的痛呼。
“我的眼睛不太好，你来看看前面是什么？”凌焓声指着正前方，扭头看见百里行歌正揉着头从下面爬起来。
“什么什么？”百里行歌扒拉着驾驶座座位，凑上前来，“那是湖吗？”
“雁罗前线有这么大的湖？”
“或者用以前的话来说，大海子。反正总不可能是海。”百里行歌也开始疑惑起来，“但理论上说，这里离雁罗驻地不算远，我看过的雁罗舆图上并没有面积如此庞大的湖泊。”
凌焓声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开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反胃，因此这应该不属于空间异常的范畴。
“去近处看看吧，那边有个小山丘，可以把车停在那里。”百里行歌指着一个偏右的方向，“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这不过是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的可能性确实大，但就算是海市蜃楼也该有原型。”
“原型可能就是个小水坑。”百里行歌冷静下来，“学过点物理的都清楚。”
凌焓声：“......我以为物理已经离我很远了。”
一个有异能的世界还在试图跟他讲物理？可笑！
待他终于把车开上百里行歌指向的小山丘，果不其然看到一片荒地。他感到庆幸，又有些隐隐的失望——毕竟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寻某些漏洞，而现在看来，一切都很正常。
“既然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凌先生，方便跟我讲讲你要干的事吗？”
百里行歌抽出一条毯子，把自己裹起来，一副等待睡前故事的模样。
凌焓声又被哽住了：“我守夜？我开了一天车！”
“那当然是我守。怎么，守夜就不能盖被子吗？”百里行歌敲敲驾驶座后背，“快来讲讲你的故事。”
凌焓声摇下车窗，把安全带松开，把椅背放下，整个人放松地霸占车的一半，转头就能看到天空。
“我的故事吗？”他喃喃道，“好像有点太长了。”
“那就言简意赅地总结。”
凌焓声沉默了一阵，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来找寻怎样的答案。”
他以为自己极为迫切地想要知道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真相，但真正走到这里，走到这个他过去曾无数次听闻的地方，他突然又开始迷茫起来。
他不善于处理这种毫无目的性地探索，这会让他觉得事情失去了控制。而现在，这种隐隐的失控感越来越强烈。
“你有听说过不死鸟的传说吗？”最终，他以一个问句开头。
百里行歌思索一阵：“似乎有听过。好像是说，在灾难的最初，不死鸟降临，帮助人类抵御黄昏，建立新的家园。”
“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
凌焓声记得之前他也在城里以闲聊的方式打探过这种说法。大家听闻的传说非常统一，像是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
“但没人见过真正的不死鸟，他们似乎就这么突然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中。”百里行歌皱起眉，“你是想来雁罗找不死鸟？你对这种传说动物感兴趣？”
“如果不死鸟从不存在，那为什么人们都会有这样的印象呢？”凌焓声转过头，看着百里行歌的脸，“就目前来说，我并不比你知道得更多。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不死鸟一定存在，而传说中的事必然发生过。”
“这么肯定？”
“这是已然确认正确的事实。”凌焓声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某个身影。
“宫溯宁就是不死鸟，这是他亲口所说，但当时，他本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