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轻轻抚摸顾琉琛发顶，他的头发乌黑顺滑，却并不柔软。

“别说了，放过自己吧。”

顾琉琛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道：“那个惊吓吓到的不是顾廷和李淑娴而是我妈韩淑。

我妈出身很好，是旁人高攀不起的那种好，因为是家里最小的，所以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是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

她热爱艺术，可以为了她爱的一切奋不顾身。

她遇见了顾廷，对他一见钟情，然后不顾家里的强烈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因为这个，跟家里彻底闹翻，最后断绝关系再没有往来……”

韩淑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韩淑认识顾廷的时候，顾家正面临极大困境，而韩淑有背景恰好可以帮顾家渡过难关。

于是顾廷在上一辈的施压下跟心头的白月光断了联系，违心地娶了韩淑进门。

可能是因为韩淑的背景也可能是因为韩淑本身也是个气质才华俱佳的美人，婚后顾廷对韩淑是千依百顺的，日子过得也算蜜里调油。

但掺杂了利益的婚姻又怎么比得上心头朱砂白月光……

像所有烂俗的小说情节一样，白月光李淑娴出现了，成了韩淑要好的朋友，然后顾廷和李淑娴旧情复燃了，就在顾琉琛烧纸的那座别墅里上演了一场深情剖白后的翻云覆雨，还被韩淑和只有六岁的顾琉琛当场撞破……

韩淑是个温婉的人没错，可她的家庭背景摆在那儿，从小顺风顺水，早把心高气傲刻在了骨子里，又怎么能受得住那样的侮辱以及丈夫好友的双重背叛？

她在自我折磨中不堪重负，疯了。

“那段时间，她动不动就自残，他们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把她绑起来。”

程静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顾琉琛，只能轻轻地抱住他的头，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后背。

“那之后有两个星期吧，也许不到两个星期，我记不清了，总之是个很冷的冬天，景城从来没下过雪，那年冬天却莫名其妙地降了几场大雪。冬至那天晚上，她说屋里好冷让我开门放她出来，我放了。结果她突然掐住我的脖子用她做掐丝法郎的细铜线把我绑在窗口的椅子上，还用胶带封了我的嘴，然后跑了出去……早上管家他们发现的时候，她就被冻在泳池里，凿了好久的冰才捞出来。”

程静轻拍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那细长的旧伤也找到了根源。

那天晚上顾琉琛看见了什么，有多无助，她连想都不敢想。

景城只有一个冬天下过足以让江南的水都结冰的大雪，就是她遇见他们母子的那个寒冬。

那个温柔地给她处理伤口，告诉她人生路还很长的女人，竟然在点燃她的希望后，自己因希望破灭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冬天。

还是以自溺在自家露天泳池的方式！

怪不得那个泳池变成了巨大的花池摆满了盆栽，怪不得顾琉琛经过那里的时候，目不斜视。

怪不得……顾廷和李淑娴不住在那里……

顾琉琛总是找窗口的位置坐着，那要花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做到？

那个时候他才六岁，亲眼见着父亲出轨他最尊敬的家教，亲眼见着温柔的母亲变成疯子，尸体从自家泳池的冰层中被凿出来。

自闭……他没直接疯掉已经足够坚强。

“都过去了，放过自己吧，你母亲不想让你这么难过。”

顾琉琛轻轻摇了摇头，“曾经我的心理医生也这么跟我说，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克制着自己要发疯的冲动，努力让自己注意外界的一切，学着关注自己以外的人和事。

后来我想起母亲总告诉我，只要努力就可以变成很优秀的人，于是我努力学一切能学的东西，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都学，只有这要才能遏制住时刻想发疯的自己，我做得很好，但是……再也没有人肯夸奖我了……”

“初二参加竞赛我是全市第一，其他人的父母站在领奖台下为自己的孩子拍红了手掌，而我孤身一人……顾廷说他很忙，实际上他跟李淑娴旅行结婚去了。初三毕业升高一，我以第一的成绩升入十三高，入学典礼那天，其他同学家长都在，他不在，因为要陪李淑娴产检。

可能因为一次次失望吧，忽然觉得那些努力也没什么意思，也许还不如倒数第一能让他多睁眼看看呢。

结果还真是，班主任电话打到他那里后，当天晚上他就出现了……”

“琉琛，你已经做得很好很棒了，真的，你一直是很优秀的人。

将来你会更优秀，会站在更耀眼的高处。

不要被过去束缚，也不要为不在乎你的人伤心。

将来你一定会遇到很好很好的人，她会对你百般珍惜百般爱护。

以后……我们都要好好地。”

顾琉琛缓缓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屋外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玻璃上蒙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程静把手里的书合上，看向顾琉琛。

她发现顾琉琛其实是个很能沉得下心的孩子，而且理解能力、逻辑分析能力和学习能力都相当惊人。

给他准备的重点习题册虽然动笔的很少，但只要动手做了，就一定是重中之重。

一开始的时候，他找的都是典型的基础题，再后来就是综合性强涉及知识点多的题型。

今天一天下来，他只问过三个问题，还都是综合题。

“你说你没装渣，叫我怎么相信？”

程静低头翻看顾琉琛已经翻过一半的题册和一份正确率达90%的试卷。

题册还是崭新的，除了书脊处有翻动的折痕，里面连个折角都没有，要不是自己在旁边看了他一天，亲眼看着他将题册一页页翻过去，部分题型也在稿纸上演算了完整过程，绝不敢相信这是被人认认真真看过的书。

“不信也得信，确实没装，只是觉得考第一和倒数第一没差别。”

虽然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可还是没忍住回了一句，“这话你要是在外面说，恐怕会挨打。”

顾琉琛笑了一下，“也许吧。”

“来来来！采访一下，顾大学渣，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住重点把正确率提上去的？”

程静随手把手里的题册和卷子一卷，卷成筒状，伸向顾琉琛。

满打满算他踏踏实实坐下来补习的时间也不过半个多月，她是亲眼看着他的正确率从百分之四十几迅速提升到百分之八十以上，这次又提到了90%。

顾琉琛眼底含着些许笑意，敲了下书桌，“三个原因，第一，我虽然逃学频率高，但真坐在教室的时候也不是一耳朵不听；第二，你不是给我圈过重点吗，只要对照着那些重点再搞几套卷子作为参照计算一下分值比重就知道自己该在哪儿花更多的力气；第三……”

他嘴角狡黠地一翘，又从书包里掏了本书出来，放在靠近程静的桌角轻轻一拍，“有这个做导向可以事半功倍。”

程静看向书的封面，苦笑着扶了扶额头，“你可真是大聪明！”

那封面上明晃晃地印着“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几个大字，他现在拿出来的这本是语文课程标准。

“还行，反正为了应试，把握住课程标准的要求就能把握住基础大方向，起码能混个合格甚至中游，再结合重点考点，能争一下上游，想再进一步就确实要花些力气。眼下是权宜之计，先达到你定的要求再查漏补缺。这套卷子比较基础，得分高一些也正常。”

程静觉得顾琉琛虽然脸上没有半点得意，但如果身后有条尾巴的话，肯定已经翘上天了。

不过难得，他翘着尾巴也是人间清醒。

“我觉得吧……你不需要再辅导了，真的。”

程静有感而发，是真心觉得以顾琉琛的脑子和学习能力，只要他肯学，请她来当家教其实是一种浪费。

或者说，他应该找水平更高的家教。

哪知这话一出口，本来还挺轻松融洽的气氛突然就变了。

顾琉琛几乎是立刻沉了脸，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程静冷硬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程静被他突然变冷的情绪弄得猝不及防。

“怎么了这是？我是觉得你脑子聪明又很有自己的学习方式方法，只要端正学习态度，把重心放到学习上，根本用不着请家教。有什么问题吗？突然就不高兴了，脸色沉得要吓死人。”

顾琉琛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我饿了，饿了就心情不好。”

程静看了眼时间，虽然才五点，天就已经黑透了，“那你先去吃饭，然后直接回家。雨天不好打车。”

“你呢？”

“我？叫外卖啊。”程静说得理所当然。

顾琉琛没多说，把书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这才说，“你等我会儿。”

不等程静问清楚，就出去了。

半小时后，他带着一身湿气拎着纸袋从外面进来，“你的晚饭。外卖不卫生，少吃点。”

“我觉得我以前运气总不太好，大概都是存起来了，就为了遇见你这么个体贴又孝敬师长的好徒儿！”

“谁要当你的好徒儿！”

顾琉琛面无表情地把纸袋放在已经收拾干净的书桌上，背起书包走了。

“路上小心！”

程静笑眯眯地对他摆手，眼里全是得到二十四孝好徒弟的欣慰感与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