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所有的愤怒突然泄了下去。
她像根绷过劲儿的皮筋，倒回病床，声音里透着疲累，“对不起，有事吗？”
顾琉琛没说什么，只道：“没事了，你好好休息。”
顾琉琛在附近的餐馆打包了一份鸡汤，出来的时候楚澈和陆平他们也到了。
“我去，赶上下班晚高峰了，差点堵到吐。”楚澈抱怨一句，把鞋盒塞进陆平手里，“帮我拿一下，我去趟超市。”
陆平又把鞋盒子传顾琉琛手里，嚷了一句：“我也去！”
病房里程静微微侧着身，安静地躺着，走廊里偶尔有脚步声和说话声透进来，有门板隔着听不清晰。因为正好赶上周六日她没急着给导员发信息请假，而是跟班长简单说了下情况。
真的太累，发完消息后，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顾琉琛他们进来，她都没醒。
“睡着了。”楚澈小声地说着，蹑手蹑脚地把果篮放在床头柜子上。
“嗯，她下午在百隆打零工，可能太累了。”
陆平悄咪咪地打量程静好几眼，低声建议：“要不我们先回去？”
顾琉琛以行动表态，放下保温桶，转身往外走。
楚澈跟上顾琉琛一出门就开始叨叨，“就她一个人？晚上没人照顾很不方便吧？”
“对啊，顾哥，你知不知道她同学或者……男朋友的电话，通知一下比较好。”
“嗯。”顾琉琛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
陆平和楚澈对视一眼，默契地转开话题。
“下周日，跟大壮他们约好了在城北赛车，你去不去？”
“不去，有别的安排。”顾琉琛脚步不停，拒绝得很干脆。
陆平跟在顾琉琛后边，听了忍不住哀嚎，“顾哥，你都半个多月不参加集体活动了，这次你必须去！要不然我们不得被大壮他们踩在地上虐？！”
“就是！这次你说什么都得去！你没见上次谭宇那小子得意的！都被你打成猪头了，还他M好意思跑出来口出狂言！”
说到这个楚澈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我老子最近都在，我早削他丫的了！”
谭宇个子不高，人又胖，但这不妨碍他耍酷。
这帮小子玩儿车玩儿得疯，隔三差五要拢在一起比较一下寻找刺激。
大壮和谭宇他们这些附中的抱团组成了一支车队，顾琉琛他们这些十三高的组建了另一队，两支队伍每个月都有那么两次例行飙车比赛。
作为十三高的主力，顾琉琛最近都不怎么参加车队活动。
几次比赛，楚澈他们都是险胜。
上周一次小比赛，因为楚澈的机车关键时刻掉链子，重要零件磨损导致速度没能提上去，以两秒之差输给了附中。
谭宇在队伍里兴奋得直蹦跶，转过身来就满脸鄙夷地冲楚澈他们这边竖中指，把楚澈他们气得够呛。
顾琉琛默不作声地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是不松口。
转眼几人出了医院，等出租车的时候，顾琉琛拿着手机翻到顾天晴的微信聊天界面，输入了一句话却迟迟没发送。
等楚澈和陆平都上车，眼巴巴等他上去时，他突然把信息删除，对楚澈他们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一会儿再走。”
说完转身回医院去了。
楚澈和陆平面面相觑。
楚澈：“不是吧，我怎么觉着他这么怪呢？他可是很排斥医院的，轻易不肯进医院。”
陆平撇着嘴点头：“同感。”
顾琉琛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程静还在睡，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早已熄灭。
顾琉琛把手机抽出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又把被子替她向上掖了掖，然后将大灯熄灭只开了床头一盏小灯，这才在旁边的空床位上坐下来，摸出手机玩游戏。
程静这一觉睡得不踏实，只两个小时就醒了。
一睁眼就见顾琉琛坐在床前，微微俯着上身，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近在眼前。
微暗的光线里，他像只装乖的小兽。
程静被吓得呼吸一窒，“你，你在干什么？！”
没料到程静会突然睁眼，连个缓冲都没有，顾琉琛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冷着脸直起身，扬了扬手里的纸巾，“帮你擦口水。”
口水？！
程静飞快地捂嘴，“开什么玩笑？！”
“国际玩笑。”
顾琉琛蓦地起身，拍了拍放在床头的保温桶，“再不吃凉了。我出去一趟。”
不等程静回应，顾琉琛就快步出了病房。
病房里程静心有余悸，又有点莫名其妙。
病房外，顾琉琛靠在过道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急促的心跳终于渐渐舒缓下来。
脑子里却还是她睡梦里都压抑着抽泣的模样，坚强倔强又隐忍，这一刻就连掌心里被眼泪打湿的纸巾都变得烫手起来。
明明是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人，笑起来狡黠又温暖，即使童年少年都过得那么辛苦，依旧坚强不屈乐观向上，从不肯把自己的悲苦伤痛轻易展现在人前。
那天却对着他平静地撕开了伤口，只是为了激励他，让他也从泥淖中振作起来。
顾琉琛在外面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重新回病房。
程静已经喝完鸡汤，正靠在床头发消息，见他进来满脸惊讶，“你还没回去？”
顾琉琛径直走到相邻的空病床边坐下，“这么晚了不想跑来跑去。”
程静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十点，一个十二点都能跑出去疯的人嫌十点太晚，找个理由也该稍微用点心吧。
“担心我直说啊，找这么蹩脚的理由？不过小伙子有长进啊，学会关心老师了，值得表扬。另外……”
她指了指床头的果篮，“谢谢你的大果篮，买这么多很浪费。”
可能是睡了一觉情绪放松下来了，也可能是吃饱了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此时她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暴躁无力，甚至能有心情挤兑人了。
顾琉琛本来都歪在病床上掏出手机，打算继续打游戏了，听她这么说，乜斜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蹦出一句，“果篮是楚澈他们带过来的。关心老年残障人士，应该的。”
怎么就这么想锤死他呢？！
“少贫嘴！替我谢谢你的朋友，趁现在好打车赶紧回去！我这里自己应付得了。”
“不走。”
“你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你留这儿真帮不上忙，难不成我想去卫生间你还能搀着我？”
程静本意只是想说服他赶紧回家去，话说完了才发觉这话说得不妥当。
果然顾琉琛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离开，看向她，静了片刻又回到手机屏上，无可无不可地回了一句，“如果你自己一个人实在办不了，也不是不行。”
什么？！瞧瞧，这是个正常孩子说的话吗？！
程静觉得自己挨了个雷，这次是把自己劈得外酥里嫩。
程静发现顾琉琛话不多人也冷，骨子里还很固执，他决定了的事，你说再多都没用。
最终，她还是没能说服顾琉琛滚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顾琉琛就跑楼下超市买了脸盆、毛巾和水壶，早早地打了热水回来。
程静睁眼时，顾琉琛连毛巾都拧好了，直接怼到她眼前。
程静看看毛巾又望向顾琉琛，“顾同学居然这么会照顾人，好感动。”
“不用这么感恩戴德，记得付护工费。”
程静：……
在程静的强烈要求下，顾琉琛终于同意她回家休养，办理完出院手续，顾琉琛特地租了张轮椅推程静下楼。
可能是赶上周六日来探病的人多，几次客梯都爆满。
他们只能耐心地等下一趟。
“琉琛？！”
一道略带惊喜的女声自旁边的电梯口传来，程静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是之前和顾琉琛一起吃饭的女生崔锦。
崔锦拎着一些营养品和水果，刚从电梯里出来，看见坐在轮椅的程静，惊喜转为惊讶。
“这位是……程老师？”
作为一个兼职家教，实在没立场让东家少爷顾琉琛这么鞍前马后的效力，即使是他乐意的也受之有愧。
只要他们两个的时候还好，碰上顾琉琛同学而且还是对顾琉琛很有意思的小女生，多少都觉得自己电灯泡。
不过程静一向是能在尴尬中表现得泰然自若的人，她笑眯眯地打招呼，“你好，我叫程静，顾同学的家教老师，很高兴认识你！”
崔锦的眼神多少带了些探究意味，“你好，怪不得最近琉琛都不怎么出来了，原来是程老师管教有方。”
“过奖，主要是顾同学自己想明白了，要发愤图强。我么，只是个引路的。”
说完扭头看一直没开腔的顾琉琛，“要不你们先找个地方聊聊？我自己下去就可以。”
顾琉琛脸上没多少情绪，“不用了，我送你回去。”
程静有点恨铁不成钢，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笑容已经有些僵硬的崔锦，“那我去下边等你，我看崔同学好像有话要跟你说。”
“程老师眼力真好，我本来是想看完朋友后就给琉琛打电话的，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
说完又向顾琉琛身边靠了靠，小声道，“程老师伤了脚不方便，你先送她下楼吧，一会儿我来找你，你能不能在下面等我十五分钟？”
电梯门在这时“叮”地一声开了门，难得里面没人，顾琉琛推着程静一边快步进电梯一边说，“楚澈他们还在等我，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下次再说。”
崔锦还想再说什么电梯门已经紧闭，电梯开始下行。
程静望着沉默冷淡的顾琉琛，拍了拍轮椅扶手，“顾同学，你这样将来真的找不到女朋友。虽然不建议你早恋，但你这也太不近人情了，你瞧瞧刚才崔同学那受伤的眼神！”
程静碰了个钉子，顾琉琛根本不理她。
“你这小孩真不禁夸，我昨天才夸完你懂事，知道尊敬老师关心老师了，今天你就这态度。”
顾琉琛脸色由冷淡变成了难看。
直到上出租车都没再跟程静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