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看着餐厅招牌已经感觉到钱包在干瘪,心头在滴血。
水云间。
这是景城数一数二的川菜馆,味道一绝,价格……也是一绝。
“这里不提前预订,没位置的吧?”
程静请顾琉琛吃饭纯粹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来得及预订。
“我定了,你记着埋单就行。”
程静翻了翻白眼,“你可真够客气的。”
“好说”
云水间是景城的老牌川菜馆,已经开了很多年。
市中心还没东移的时候,云水间就已经开张了,以取材讲究味道正宗而备受青睐。经过多年发展,城市越来越繁华,它也越经营越红火。
作为上百家连锁店的总部,云水间地处闹市,但不得不说它确实很会闹中取静。
馆子分为前厅和后堂,前厅三层,后堂只有一层,但巨大的玻璃顶一直封到两层半的高度。
顾琉琛预定的位置在前厅一层。
程静发现顾琉琛似乎很喜欢靠近窗户的位置,上次在砂锅店里他选择了靠窗,这次他预订的位置也靠着窗户。
落座后顾琉琛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直接推给程静。
“既然说了请客,当然得让顾同学你满意,你点就好。”
顾琉琛拿回菜单瞧着程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
“夫妻肺片、粉蒸牛肉、回锅肉、麻婆豆腐、怪味鸡……”顾琉琛一边说,服务员在旁边噼里啪啦地记。
程静觉着顾祖宗大概是要把川菜馆的招牌菜全都点一遍,哪知他翻着菜单念了十来个菜名后,跟了一句,“这些都不要。”
顾琉琛说出这话的时候,点单的服务员倏然抬眼,嘴角抽得有中风前兆,“先生,您……”
“不好意思,我点单总是习惯先把菜名挨个念一遍。”
程静觉得顾琉琛没被人揍死是个奇迹。
水云间的服务员,到底素质过硬,把点单机上的菜名飞快删掉,仍然笑着问,“那您看到底要点什么?”
“就两份担担面吧”顾琉琛翻到菜单末尾的面食处,指了指上面的图片说。
“还要别的吗?”
顾琉琛摆了摆手。
服务员的脸色让程静不忍直视,直到服务员僵着脸走远,她都没好意思再看对方一眼。
服务员一走,顾琉琛就敲了敲桌面,“人走了。”
程静这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你故意的。”
顾琉琛抱着胳膊靠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瞧着程静,“我这是为了给谁省钱?”
程静:“……”
你要真打算给我省钱,选个物美价廉的馆子不香吗?
程静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程静一走,顾琉琛就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懒洋洋地往后堂走,后堂是雅间。
每个单独的空间都是用实木搭建的仿古木屋,每座木屋外围又种了许多高达数米的绿植,绿植枝叶掩映,让镂空的木屋空间变得隐秘而充满雅趣。
雅间的房门号牌以实木雕刻而成,每个门牌上都刻着摘出来的某句诗词应景。
而每个雅间之间又有交错纵横的人造木廊和溪流,溪流里蒲苇纤纤游鱼往来,溪流上拱桥连横自有意趣。
这种附庸风雅的装修风格,确实为水云间吸引了不少外地来客,但凡到景城一游的人,打卡地绝对少不了水云间。
顾琉琛走到最隐蔽的九号雅间门口,靠着廊柱停了下来。
九号雅间里的笑闹声不时穿过廊道入耳,靠在门口的顾琉琛讽刺地笑了。
*
程静是第一次来水云间,问了三个服务生之后才找到卫生间的位置。
从卫生间出来,她又习惯性地右拐,走出去三五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这是令她很郁闷的习惯,只要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会习惯性出门右拐,怎么都改不掉。
刚转身往回走,男卫生间出来两个跟顾琉琛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个子高却偏瘦,另一个矮胖矮胖的,像个圆冬瓜。
瘦高个儿甩着手上的水说,“我没看错吧,刚才那个好像是顾琉琛。”
“是么?我倒是没留意,不过要真是他的话,我倒是挺期待的,搞不好能上演一出家庭伦理大戏。”
“什么意思?”
矮冬瓜立刻来了精神,“啧!你不知道啊,就那什么,他继母不是给他生了个妹妹么,今天周岁宴,就在这儿办的,后堂9号包间。”
瘦高个儿有点意外,“不是,怎么说都是他妹妹,周岁宴会他会不来参加?也许他就是来参加周岁宴的。”
矮冬瓜嘿了一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我家老头说,他爸一直跟他继母住在九州湾,九州湾你知道不?全是顾家的产业,占地好几顷……这么跟你说吧,他现在过得连个私生子都不如。你说如果今儿要是碰上,得多热闹?”
程静本来都从他们身边过去了,听了这话心头一跳,又退了回来,笑眯眯地跟他们打听,“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有点路痴,迷方向了。能告诉我八号雅间怎么走吗?”
两个少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异口同声地回,“知道,知道。”
“从这里往前一直走,然后左拐,一直往北去就行了。”矮冬瓜格外热心。
程静打量了矮冬瓜片刻,点点头,“谢谢!”
然后转身要走。
矮冬瓜立刻追了两步,“小姐姐,相逢就是缘,加个微信呗!”
程静拍了拍裤兜,“不好意思,手机没带身上。”
“那留个电话号码也行。”
程静耸肩,“号码是新办的,还没记住,要不你把号码留给我,我回去加你?”
矮冬瓜殷勤地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怕程静记不住,经过收银台时还特地跟人家讨了张纸写上了。
程静收起纸条,进了后堂,远远地听瘦高个跟矮冬瓜说,“你要不要这么油腻!”
“我怎么油腻了?这么正点的小姐姐可比夜店里的庸脂俗粉好看……”
“人家可不一定加你……”
程静在后堂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八号雅间,让她头大的是,八号和九号根本没挨着,只能拉住一个忙着上菜的服务生又问了一遍才知道九号雅间在最里面,而且一般不对外开放。
程静找到九号雅间的时候,顾琉琛仍靠在廊柱上,头上的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雅间里孩子咿呀呀的笑声伴着女人的夸赞声,男人的敬酒声交谈声显得格外欢悦。
程静忽然停住脚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这个时候的顾琉琛该有多难过多难堪?
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思敏感又自尊心极强,最是要面子的时候。
她踟蹰不定的时候,顾琉琛却若有所感,蓦地抬头向她看过来。
那一瞬,她清楚地看到他无甚表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自嘲。
然后他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透过玻璃顶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明明那么暖,可她还是觉得他仿佛孤独地走在冰天雪地里。
曾经,她孤身一人的时候,侥幸遇见了他和她的生母,可是顾琉琛呢?他如今又能遇见谁?
这一刻,程静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变得又酸又痛。
顾琉琛在她面前停下,微微低头俯视她。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顾琉琛抿了抿嘴,伸手从她眼角揩过,微湿微热的触感,让他分外不自在,不由垂手轻轻摩挲指尖,别开视线轻声道,“我没事,走吧。”
“好!”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
女子有张保养得宜的脸,白而嫩滑不见丝毫褶皱,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温婉端庄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尽显又别有一番风情。
看见顾琉琛和程静时,女子忽地愣住,然后快步赶了过来,殷切地望住顾琉琛,“小琛,你能来,我真的好开心。进去好不好?你还没见过妹妹,她很可爱,见到她你一定会喜欢。”
从女子惊讶的反应来看,这场小型周岁宴根本就没通知顾琉琛。
这位十有八九就是李淑娴了,程静有些担忧地看向顾琉琛。
顾琉琛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头,微微发抖,这是要失控的前兆。
她立刻靠前一步,从他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冷静。
女子仿佛这时才发现程静的存在,“这位是……”
“您好,我是他的家庭教师,程静。”
程静说到“家庭教师”几个字时,女子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微妙,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只是看程静的眼神却带了几分深意,“原来是程老师,我听他爸提起过你,他常说你是个有能力又尽职尽责的老师。既然来了就到里面一起……”
顾琉琛突然拽着程静就走,自始至终,都没理李淑娴。
程静被顾琉琛大力一拽,险些摔倒,不由提醒,“慢点!”
顾琉琛却不理她,依然走得飞快。
程静瞄他神色,见他面色阴沉神情可怖,不免心惊肉跳,“你……还好吧?”
顾琉琛唇角抽紧,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狠狠压制下去,绷着声线回应,“很好,她就是想让我失控,可我绝对不会了。”
直到出了后堂,顾琉琛才松开程静,见她手腕都被自己捏出五道红通通的指印,不禁有些不自在。
程静揉了揉被捏红的地方,扫他一眼,“我不需要你嘴上的抱歉,请你用行动表达,回去之后乖乖把试卷给我做了。”
顾琉琛酝酿的歉意,就这样被程静拍死在萌芽状态。
回到位置上,他们点的面正好上桌。
顾琉琛从始至终没动筷子,程静也没什么胃口,挑了几口就放下了。
顾琉琛见状,冷冰冰地开口,“现在不吃,回去别喊饿。刘嫂家里有事,做完早饭后就请假了。”
程静闻言,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喊过饿,不过她觉得确实应该再吃点哪怕没胃口,于是又挑了几筷子。
顾琉琛看看程静,又看看被她剩下大半的面,再次开口,“这面百八十一碗,你剩下的不是面,是人民币。”
看着程静又一次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把剩下的面全都塞进肚子,他确信程静就是个守财奴。
结完账出来后,程静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半,已经耽误了两个小时,回去还要多久是个未知数。
汽车程静是再也不想坐了,公交车太耗时。
最终两人绕了好几里地跑去挤地铁,坐了几站地铁,绕开交通拥堵路段又重新打车赶回去。
进门前程静特意又看了眼时间,很好,四点五十!正常来说,还有十分钟,她就可以下班了!
再过个把小时又该吃晚餐了!
时间,基本上都耗在了路上!
一进书房,程静就咬牙发了狠,把桌上的卷子拿起来,往顾琉琛怀里一塞,伸出食指隔着卷面狠狠地戳着他心口位置,“顾同学,做人要讲良心,我的半条命、一顿饭外加手腕上的五指山,总能抵得起这几张试卷吧?今天你至少做两套试卷,你什么时候做完,今天的辅导什么时候结束!”
顾琉琛到底理亏,拿着试卷拍了拍,顾左右而言他,“上午你说要跟我谈谈,还没说要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