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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app > 高风险打工[三界] > 第29章 测试1

第29章 测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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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没反抗过,直到最后一次。

铁棍掉在水泥地板上,“匡蹚”一声,回响慢慢降下去。

男人倒在床上,像一口又脏又垮的化肥袋。

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却好像看到下一秒他跳起来对她暴踢暴打,他一定闭着眼睛装睡呢。她死死盯着床上的人,蹲身摸索铁棍,拖回来抓紧。

冬风捶打揉捏着铁皮房子。她跪上床沿,俯身去看男人的脸,铁棍戳出一小截挂在床外,他一弹身跳起来就能撞翻她。点了点男人的眼睑,没有反应。埋进被子的那半张脸,额角流出一小滩血,晕红了棉被。她伸手去堵出血的口,一按就那么不软不硬地凹下去,她苦笑着收回手在膝盖上揩了揩,都是自己想出来的,头骨那么硬,乱想。

她起身时说:你睡吧,等天亮我就上县城法院跟你离婚。

床板吱呀一声,她拉开门把铁棍扔出去,霜降的日子,门外板结的泥地发出一声闷响。风卷着闯进来,她不去管,埋头翻动那口枣红色的大箱子,拉出一件棕红的旧袄,抖开,一股寒冷的皂香溢出。她扣上扣子,往口袋里摸了摸,右边捏到一个硬块,还在。

她迈出门槛,轻手轻脚合拢门,搭上搭扣,转身踏进了漆黑中。

薄霜在秸秆上覆成一层冰壳,踩在脚下咯咯响。她疑心自己找不见那间房子,只凭一股焦灼的直觉催着脚步,直走到身子发汗,沁出的汗珠吸进衣料,擦得伤口又辣又疼。

从灰蒙蒙的土路跳下去,有一段几乎干涸的流水,她尽量往水多的地方蹲,脚陷进冰凉的软烂里。撩起衣袖,翻转手腕吹了吹那块粉粉癞癞的皮肉,捧水去浇灼痛的伤口。男人烧红火钳,叫她赶紧露出来,别搞得火钳也凉了,他说:先试试这回火候到不到。

也许他今天不会起床了。那句话不过是对着空气一说,很故意,就像有人在监视着表演一样,有人看着,你就说一句话。然后人们会说“她当时还以为他没咽气,是没办法了啊”。

冰冷的水似乎冻结了灼痛,但仅仅片刻,就变成一把细密的针,进进出出戳刺着皮肉。水边絮结出一些碎冰,她拨了拨,看着涟漪泛向水心,浅浅的水底滑过一抹幽暗的绿光。她倾着身子够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忽而,弧线从石缝中闪动出来,那是一条鱼,通体透明、轮廓散发着微光的鱼儿。

鱼儿游曳滑动,碰动了一节漂浮的树枝,接触的刹那,枯枝流逸出一簇莹白、幽绿的线条,四散到水中,像光一样消逝了。

她痴望着水心,通体沉浸在一片酥麻之中,身子一摇“嗵”地跪倒在水里,泥沙翻涌,那美丽的生灵在混沌中隐没。她痛苦地盯着那片淤黑,禁不住干嚎一声,杵进水里疯狂翻动那些石头,泥沙涌动着染浊了一大片区域,她仰头对着高空交织密布的枯枝,咳嗽似的干嚎了两下——空气颤动,有什么东西冲撞着这透明的幕布要出来,再一颤,那抹莹白的、幽绿的微光游过来,鱼儿轻快地俯身游下来,侧身扑腾着滑过了她的鼻尖,她不由得轻笑出来,肺叶里仿佛扩散着清凉的雨后空气。

她站起来,头顶浮动着小小一片流光。

晾着手臂不知走了多远,高低不平的土坯房绵延上斜坡,密而乱如交错的犬齿,她拐上了一条坡道,偏开正中那段,隐约记得那条道不少人家的狗都拴在院口。

几个月前县里的人家回来办孩子的百日宴,借用了一家的院子摆客。她记不清路,但看到院口能认出来。她胡乱拐了几处,只大概让自己朝着大坡的西边走。记得那家院子没装大门,两堵黄墙向中间折叠,接触前戛然而止,留下一个豁口,村里凑来花花绿绿的桌子从院口流泻下坡,坐在院外的人不得不倾斜着吃饭,倒掉汤水的一半。那天她忙里忙外的转着端菜摆碗,脚踝发痒心里却一阵愉悦的松懈,虽裹的严实,也太久没出门见任何活人,至少检查了脸和脖子都没有淤青。

几个老人一把拉她坐在空位上,嘴里招呼着别忙了先吃饭,她提心吊胆扒了两口白饭,悄悄转着眼睛找男人的位置,他今天心情不坏,但不一定愿意看到她放放心心坐在桌边胡吃。寻望一圈瞥见男人背对着这边,挤在一窝汉子中间灌酒划拳,脚边的水烟筒踢翻了也不管,激动得半站起来,一只脚跨在板凳上叫叫嚷嚷。

她放下心吃起来,胃里一阵咕啦啦的痉挛,她瞟着每一个菜碗,准备随时去添些热的来。一只手从左肩膀越进来,不容分说端起了那碗煮南瓜,坐在旁边的人也赶忙站起来,客气的争执着要抢过碗,最后笑笑的罢休。米饭的蒸屉就在身后,她分别询问了几位老人要不要再来一些米饭,转身勺起一勺添进碗里。米饭刚递过去,突然一碗滚烫的南瓜汤直塞到她怀里,有人轻呼,她连忙伸手去接。几滴汤水滴到大腿上,她立即察觉出有什么东西在碗底。她抬头对上一双眼睛,那眼睛直勾勾逼视着她,是一个陌生女人端住碗的那边。

她感到一股隐隐的推力,下意识拢紧了碗底的两根手指,按住那硬片夹进手心。陌生女人扭头就走,迎身走向一个包着头巾的婆婆。

有人用方言喊骂着什么,她放稳碗,心惊肉跳,不动声色把那纸条收进裤袋。不远处包头巾的嘴唾沫横飞说着什么,推搡着陌生女人转进了侧面堆柴垛的地方,女人走进去之前转脸向她看了一眼,随后两个影子在柴垛的支离裁剪下变成两块破布,彻底转不见了。

她太阳穴突突跳着,似乎可以听到血流在响。

天边似乎有了泛白的迹象,又好像依旧一样灰黑。她加快脚步,路越走越深,愈加陌生的布景压迫过来,鱼儿旋绕着她的身子游向脚边,逃也似地笔直冲向前,一只黑狗徒然显出形体狠盯着她,喉咙发出低沉的沸水声,一阵暴雷就要冲破——黑狗调身跑进了拐道,她急急调着步子朝前,压抑着不让自己跑起来,不能跑不要跑。

那日,宴客换了一桌又一桌,烈日当头,那女人再没见出来过,她焦急转了几圈,拉住抱柴的人问厕所在哪儿,快步避开丈夫的桌子绕行到后山山脚,看到那个木板搭起来的矮棚,斑驳的蓝漆。茅厕黑硬的泥地蠕动着带尾巴的白蛆,她展开纸条。

“救我!”

油墨在最后的感叹号断了,笔尖穿透纸背。

一丛荆棘冒上路面,心狂跳起来,她跨下土路,朝着不远处山包的转角点奔去,深一脚浅一脚,潮湿的土钻进鞋,再绕着山脚的环形转过去,看到一片连成半环的枯黑荆条,围绕圈起了化粪池,那个蓝漆剥落的矮棚屋接上了环形,茅厕。

辨认出这老朽的斑驳蓝漆,她赶紧打量天色,说不清到底是眼睛适应了黑,还是这借以藏身的夜纱即将褪色。

一声鸡鸣也没有,风平息下来。这种寂静几乎击垮了她,是做梦还是疯了?她闻了闻手指,没有铁锈味。她怎么跑到这里来,男人肯定已经提着火钳追过来。她跑不过他,一摸,没有纸条,什么纸条,没有,没有。

她拼命回想那张面孔,却只看到烈日灼人的白光从那女人模糊的五官透射出来。她想起这八年非人的日子,她一次次倒抽着凉气写在纸条那些刻毒的话,要死的话,写了烧掉撕掉,要是有那么一张,写的是“救我”,救我,假的吗?那张纸条根本不是别人塞过来的吗?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她抬头找那轻灵的身姿,水波一样的纹路在空气中扩散开,鱼儿佁然不动,鳃微弱翕动着,微光暗淡下去,几乎溶进了天幕。

但只要还有一样是真的——她走了过去,穿过收割过的白菜地,残留的臭菜叶烂进土里沤肥,她捱了捱肿胀的太阳穴,怎么找到她?救得了吗?她跑得出这村落也难跑出这群山。要是,要是沿着牛马拉车的盘山道一直跑,不要撞上人,蹚过那段落潮的稀地(但愿),避开不长草的土路,往上爬着穿过一小片松林,也许赶得上今天进县城的那趟客车。天冷,人少,但背时碰到面熟的有心的,完了,现在是哪个司机在跑这段路,错一步全完了。疯是不疯,她要亲眼看。

越近越是恐慌,她歪斜着冲了几步,一堵黄墙接住了她伸出来缓冲的手,她额头低着粗粝的墙体压抑喘气声,背贴着挪动到了豁口。一颗石子跳进院子,弹了两下,等着,没有狗吠声,院子空荡荡,只听一声牛铃沉沉。院子左边用灰砖新搭起牛棚,硕大的牛头够出来吃石槽里的草料。喉咙一阵干渴,一个遥远的联想提点了她,家里,男人灌着黄汤,筷子嗙嗙敲矮桌:“都是杂种!烂货!花老本买回来!儿子儿子不生!还敢跑!”对面光膀子的黄牙卡痰般大笑:“打!打死娘的!跑?没出两里地给拖回来了,拴去牛棚饿上几顿,看长不长记性!哈哈!”一阵鸡皮疙瘩激涌上来,管那叫家?可——宴会那天,她加入的那张桌子,不就摆在这家最外一间屋墙边嘛,那里分明才是牛棚。安华?他们喊她安华?

“那家买来的外地媳妇”,安华。这么美的名字,她只差一点就搞忘了。

那个陌生女人,是安华。一切终于不是她自己的想象。

她胡乱抓起一大块尖石头,踮脚潜进院落,像一块糕挖掉一勺,三个切面处就是三扇门。她克制地推了推中间最大的门,门纹丝不动,荷叶扣垂吊在门上,显然从里面销上了,屋里头有人,她贴上门缝细听,没响动。几步迈到左边门前,窄长的红铁门,从外边插上了销。她咬着下唇,缓缓转动抽出插销,进去要轻,尽量轻唤她醒来,也许最好捂着她的嘴,也许那样更会吓到她——太久了。

铁门的轴油顺滑流畅,没发出声就推开了,头顶盘旋的淡影盈盈滑进门缝。她提脚在地板上方顿了一下,才缓缓踩进门槛。她站在更浓的黑暗中等眼睛适应,一股浅淡的牛粪味混着某种异臭袭来。她约略看清右边撑起一块不像样的木板,木板上僵团着一床肮脏的薄被,险些就认成人形,按下去就凹了,棉芯硬而凉。她看向最深的墙角,轻喊:“安华,安华?你在那儿吗?”门外似乎有窸窣声,但门洞开着只有风灌进来。她木手木脚移着脚步进最深处,也许就像他们说的,“栓着、绑着”,伸手朝前方的虚空摸索,像捏进一个黝黑的洞穴,却抵到了水泥墙面。不同于方才的臭气钻进鼻腔,她后退一步,用脚碰了碰踩到的异物,一只喂狗的大铝盘,底上巴了枯缩的食物。

一捆断开的粗绳堆叠在狗盘边。

跑了?安华逃出去了!

激越的脉搏跳得她头昏脑涨,真想就现在睡一觉。不管不顾呼呼大睡。

她看向牛棚的小窗口,又灰又脏的油腻窗纸,却多少透些微光,天该要亮了。她慢慢走近那口小窗,伸手抚摸那排焊牢的铁栏,他们终究没有拦住安华,不是吗?

她扯着干裂的嘴,脸庞笑一般抽动。忽而,她摸到铁栏一处干疤质感的糊层,一扣就掉。污秽的触感翻转胃袋,她从食指指甲缝里搓出来细看,黑红的碎屑,裹夹着星点白褐的、粘稠的什么。她猛地凑近铁栏找,再下的水泥墙不见污点,可摸着往下,往下——她颓然跌坐下去,墙上那滩干涸的、几乎黑色的血迹,像一大团铰结的乌黑发丝,从中羞答答淌出几股顺滑的血柱。

垂死的透明的鱼儿,挣扎着冲向灰蒙蒙的小窗,一头撞上,幽绿的微光如炸开的炭火火线,消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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