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金?”阿离有些不解,“公主何意?”
“我想给你投点钱,你帮本宫打理,除了皮货还可以开拓一些别的产业,得利咱俩二八分账,我八你二,如何?”李沐瑶的神情像是只新手渔翁,小心翼翼地抛出了鱼饵。
“公主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阿离疑惑道,“殿下贵为公主,可不要跟我说你缺银子使?”
李沐瑶摇摇头:“明面上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好像富甲天下,但其实作为公主,我能调动的资源是很少的。”
她掰着手指头数道:“其中,大头是父皇赏赐的财产,虽然价值连城,却无法变现;其次,是我的例钱和封地食邑,一笔笔有专人看账;最后是人情往来的赠礼,虽然可以由我随意处置,但此项有入便有出,时常我还得贴点进去。”
李沐瑶苦着一张脸:“我这花钱的地方可太多了。”
“既如此,公主为何不直接找陛下开口要呢?”阿离并不上钩,问道。
“那走的可是明账,虽然名义上是我自己的财产,但账目却很透明,一笔笔进出都是在册的,不用说父皇,只要有心,想查并不困难。”李沐瑶冲阿离眨眨眼,“我有些支出需要点……自由度。”
阿离带着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明白了。”
“可是,上京商贾如此之多,只要公主透露出那么一点点意思,应该很多人都趋之若鹜吧。”阿离谨慎地问道,“为何公主偏偏选中在下这个北燕人呢?”
“第一,正因为你是北燕人,虽然是属国,但上京想要查你的产业还是有些困难的;第二,你一个皮货商能做到今天的位置,想要来么有头脑,要么有手段,总不至于让我亏钱;这第三嘛,”李沐瑶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脑袋,歪头看着阿离,“自然是因为你救了我,我自信你没有什么要加害我的理由。”
“你就不怕我是假意取信于你?”阿离被李沐瑶看得有些不自在,侧过头去。
李沐瑶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阿离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忡,随机恢复如常,他回看向李沐瑶的眼睛:“殿下看人很准,但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沐瑶转过头看向远方,喃喃道:“不错,我懂得,自保的第一步是学会怀疑。你我只是结下约定,在商言商,你尽可以因为利益舍弃我。你考虑好了,十日之后,带着今日真相与合约来找我。”
“这算是公主替我争取时间的条件吗?”阿离问道。
“这么理解也没有问题,”李沐瑶思索了一下,“只要最终能达到目的,交换条件也好,真心托付也罢,不重要。”
阿离不置可否。
“你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李沐瑶等了半晌没听见阿离回复,追问道。
阿离站起身,看了眼身后的树林,随后向李沐瑶伸出了手:“我虽然不同意你的说法,但我接受公主的条件。”
树林中,隐隐传来了禁军和侍从们寻找李沐瑶的呼喝声。
李沐瑶看着阿离未受伤的手,是习武之人粗糙的手,虎口处和掌边缘指节处布满老茧。她伸出她那不沾阳春水的、白净而纤细的手,轻轻握住了他,樱唇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轻声道:“十日后,慈安寺见。”
她捏了一下阿离的手,又收了回来。整理衣衫与头发,骄矜地扬起头,仿佛她坐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上位者于云端的主座,等待着下属前来领罚。
阿离看着自己空悬的手,默默放下,负手立于她身后,不像个皮货商,反倒像是她的护卫。
……
李沐瑶咬着下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委屈巴巴的由着太医检查双腿的伤痕。
一旁天玺帝的脸色十分难看。
太医查看完毕,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回禀陛下,公主腿上都是皮外伤,主要都是擦伤和淤青,没有伤到腿骨和关节。涂些外用的膏药,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天玺帝看着小心翼翼却还是碰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的女儿,道:“既然如此,她为何痛得如此厉害?”
“回陛下,公主金枝玉叶,极少受伤,这忍痛的能力,自然……自然无法和常年习武之人相比。”太医委婉地道。
李沐瑶心中十分不服气:我可经历过比这痛百倍千倍的时候!可是这具肉身却没有经历过,该怎么痛,还怎么痛,对此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忍耐。
她扯了扯床边父皇的衣袖,轻声道:“还好啦,父皇,只要不碰不动,并不怎么痛的。”
天玺帝叹了口气:“原计划过两日去行宫泡温泉,这么看你这次去不成了。”
每年春节还朝后,至祈春祭典前,天玺帝都会择日去位于南岭的温泉行宫小住一段时间,少则十来日,多则一个月。
李沐瑶装作失望地应了一声,道:“儿臣骑术不精,叫父皇操心了。”
李晋安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你若想去,开春祭典结束后,朕派人护送你去散散心,住到夏天也没关系。”
“真的?”李沐瑶神情雀跃起来,“那一来一回,儿臣可有好几个月不在父皇身边,父皇可舍得?怕不是要思念成疾啦!”
李晋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小瑶儿说话,越发没规矩了。”
李沐瑶用头顶蹭了蹭父皇的大手,撒娇道:“父皇,儿臣舍不得您,儿臣想永远和父皇在一起。”
“傻孩子,”天玺帝笑道,“不过是去趟温泉,你这般粘人,将来嫁人可怎么得了。”
李沐瑶握住父皇的手,低头轻声问道:“父皇会送儿臣去和亲吗?”
“瞎想什么呢,当然不会!”李晋愠道,“太平盛世,何须牺牲小瑶儿的幸福?你且安心,父皇定会为你寻一个如意郎君,长居上京,可随时入宫见朕。”
“儿臣还不想嫁人!”李沐瑶连忙道,觉得语气有些生硬,又放软了声音,糯糯地道,“父皇再留小瑶儿两年吧!”
李晋温和地安抚道:“也好,朕也舍不得你出嫁。再缓上两年吧,朕也好慢慢替你物色人选。”
倘若嫁为人妇,行动便会受到巨大的限制。李沐瑶必须在达成目标前,保证自己的活动自由。
李沐瑶像只小猫一样趴在天玺帝身侧,道:“父皇,小瑶儿能求您一件事儿吗?”
“若是想要赦免今日带你看马的燕人和禁军,就不必多言了。”李晋冷哼一声,“他们闯下这样大的祸事,应该早就想好埋哪儿了。”
李沐瑶的话头被堵死,见李晋态度坚决,也不好直接对着干,心念一转,道:“儿臣想知道,这件事,父皇委托给谁来查办?”
“查办什么?”李晋不以为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拖出去杀了了事,有什么可查办的。”
“万万不可!”李沐瑶直起身子,忙道,“若是让人知道儿臣骑术不精,还迁怒属国使臣与禁军侍从……那,那儿臣的脸往哪儿搁呀!”
李晋若有所思地道:“那依照小瑶儿的意思?”
“当然是要调查清楚!”李沐瑶挽着父皇的胳膊,道,“儿臣固然骑术不精,但他们就没有失职之过吗?但是这过错总要分个主次,赏罚分明,才能服众呀!”
“一定要弄这么复杂?”李晋疑惑道。
李沐瑶连忙点头:“要的要的,小瑶儿才不想担个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名声。”
“你何时在意起这些了?”李晋奇道,“你以往不都是肆意妄为,最后让朕替你收拾烂摊子的吗?”
“儿臣哪有!”李沐瑶佯装生气,嗔怪道,“那儿臣以前不是仗着父皇的宠爱吗!如今儿臣长大了,想替父皇分忧,怎么父皇反倒不领情!”
李晋笑着拍拍女儿的手:“好吧,依你依你。左不过是为你出气。你既然这么问,想来是有人选咯?”
李沐瑶一听父皇松口,顿时来了精神,当即不顾腿痛,坐正对天玺帝行了一礼:“儿臣自荐,查明真相!”
李晋有些诧异:“你自己查?”
李沐瑶解释道:“自然不是儿臣独自去查,请父皇给儿臣派点人手。若是父皇自南岭行宫圣驾回銮,儿臣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些人听凭父皇处置。”
“怎么听小瑶儿的语气,已经打定主意了?”李晋打量着女儿,虽模样未变,却感觉大半日不见,她成熟了许多。
“儿臣知道,虽然天玺鲜少有女子干政,但前朝也曾有为国效力的郡主。”李沐瑶道,“这件事虽是小事,却涉及属国与天家颜面,儿臣向父皇保证,一定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此事可大可小,”天玺帝若有所思,“这其中分寸拿捏可不容易,朕是怕你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不委屈。”李沐瑶连忙道,“若是换做他人,大事化小,被有心人传扬出去,好像我们不敢降罪于属国,反而有损天玺国威;若扩大化广行连坐,又会寒了人心。
“若由儿臣出面,不论结果如何,说到底都是为自己讨个说法,如此一来,事情既不会被上纲上线,也不会被轻飘飘地带过。”
李晋见她侃侃而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思索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朕再拨几个人给你,你便宜行事吧。不可包庇,也不可出格。”
李沐瑶学着大臣的模样,在李晋带笑的目光中作揖行礼:“儿臣遵旨。”
天玺帝走后,李沐瑶躺在床上,思索着适才与父皇的谈话。因为在之前的记忆中,并没有发生黄风驹事件,李沐瑶在十六岁生辰之后,便与父皇前往了南岭的温泉行宫。因此,二人并没有发生今日的对话。
因祸得福,李沐瑶受伤后,却在与父皇的这次谈话中,第一次窥见了父皇有为自己择婿的想法。
天玺女子及笄之后便可谈婚论嫁,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确实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只是,即便贵为公主,她也从未幻想过自己的婚事能够自己做主,只是等待着父皇不知哪日降旨赐婚——她信任父皇为自己挑选的一定是最好的,也知道自己身为帝国盛世象征的使命:不论父皇要自己嫁给谁,她都会执行,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孝心。
既然如此,多思无益。
可第一世,直到十九岁殉国,她也没有等到这道旨意。
之前她以为父皇将她的婚事遗忘了,可上一世的经历告诉她,或许天玺帝只是没有必须要让她成为筹码的理由,才将她这枚重要的棋子握在手中。
如今探父皇口风,李沐瑶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早已接触过许多“驸马”人选,只是她或被动或主动地忽略了。或许这一世,可以以择婿为突破口,探查朝局,未雨绸缪。毕竟这一世,她已经知晓最迟明年,北燕王穆心诚的死将引发轩然大波,两年后,其子穆怀璋便会叛变。
通过上一世,她已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可以改变事情的轨迹,那么没有道理她只能正向改变结局,而不对事情产生负面的影响。换句话说,如今的她需要小心思量自己每走一步,对多方势力的影响,以免结局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她看着床头的帷幔,慢慢合上了双目。眼前浮现出阿离的身影——上一世赶车时的他同这一世坐在自己身侧的他慢慢合二为一,棕色的双眸冲她露出一个熟悉的狡黠的笑。
她好像一直漏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