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里,窦娘子之前送来的桂花饴糖还没有吃完,但她人却已经不在了。
明月跟徐春荣她们细细说了他要寻的那人后,便一瘸一拐的走了,背影看着很是可怜。
而回去之后,老太太也不知怎么提起了这件事。
她也是今天听人说嘴,才晓得的这件事。
回春堂那边要强,还没有给窦氏发丧,正与窦家扯皮呢。
崔氏的病还没有大好,到了用晚食的时候还是在自己屋里没出来,饭也是红叶端了给她去吃。
徐生员还没有回来,徐二也不晓得哪里去了。偌大的堂屋里就只有老太太和徐春荣她们姐妹四人在。
“冬哥儿呢,他还在用功罢?”老太太惦记孙子,祝妈妈就告诉她,大郎还在先生那里念书,“还没回来呢,灶上给他留着饭呢,您不必担心。”
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又问起了阿舍,“他可喝药了?”
“早喝了,哪里敢耽搁。”
“那就好……”老太太又想起了什么,忙问:“药可看清了,别熬错了。不过这药吃多了也不成,小孩子还是得多用些米面才养人,阿舍还是太瘦了。说起这药,六房的窦氏就是吃药把自己给吃死了呢!”
徐自明整日闷在屋子里织布看账,哪里晓得这个事,一听就吓了一跳。
“甚个时候的事?六房那边怎么也没人来报丧?”
祝妈妈说:“今儿早上的事,他家还没发丧。姐儿你也不出门,自是不晓得的。”
徐自明便问,怎么不发丧呢。
祝妈妈看了眼老太太,随口道:“大抵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吧……”
徐自明以为她说的是之前瘟疫的时候,回春堂那边不肯给药的事情。便也点点头,“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只是可怜了宗哥儿他们兄弟几个了……”
珠娘说:“宗哥儿有什么可怜的,窦婶子死了还不可怜吗,你倒可怜起活着的人了。”
徐自明说她心硬,“宗哥儿再怎么说也是你兄弟呢。他没了爹妈自然是可怜的了。”
珠娘不乐意了,“我兄弟是桂哥、冬哥他们,再不济还有阿舍。成天欺负人的宗哥儿算什么兄弟,我笑话他还来不及呢,可怜他什么呢!”
“掌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徐自明诧异极了,她看向祖母,担心她老人家听了珠娘的话生气。
岂料老太太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反而开口道:“死了的人,还提她做甚?那边既然不肯报丧,你们只当不晓得就是了,也别凑上去自讨没趣。对了,大姐儿得闲印几十封元宝来,改天叫人去庙里化了。”
徐自明以为是送去回春堂的,便道:“几十封是不是少了些?我看珠娘和荣姐她们也跟着叠些吧,这样快当些。”
老太太却只叫徐自明自己一个人印,“她们有她们的事。省得你整日惦记别人家的事情,却忘了本了。”
她这话说得厉害,把徐自明吓坏了,连连认错,只是她也委屈呢,并不晓得自己哪里犯了错,惹了祖母生气。
徐春荣只低着头刨饭,不想管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老太太淡淡道:“你不晓得?叫你娘教你便是了。她生的好女儿,昏了头认不得门呢。”
徐自明顿时羞红了脸,她自认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可没想到祖母并不这样想。
“可是三叔他……”
老太太说:“可怜我只有冬哥和阿舍这两个孙儿……”
这便是不认宗哥儿的意思了。
老太太只惦记自己的小儿子,至于那几个孩子并不看重。
既不是自己这房名下的,又和自己不亲近。真是昏了头了才去爱重他们。
这老大两口子怎么养的傻女儿?
回春堂那边是姓徐不错,可也是他们害死了她几个兄弟,就这还贴上去亲香呢?
傻子不成?
老太太又庆幸这大孙女是已经定给女儿家的了,有她姑母在,任她如何傻气也不至于叫婆家给休回家来。
只是,这样一个分不清里外的姐儿,苦了她婆家去管教了。
之后这顿饭就吃得有点不是滋味儿了。
徐春荣也没用几口就跟着老太太丢下筷子离桌了。
而徐自明吃罢饭也委委屈屈的回房印元宝去了。
今儿家里雇着的几个帮佣大都在前头铺子里忙活,整理恶月要用的药材。
徐春荣和珠娘则被祝妈妈叫去厨房里打下手。
除了前月新雇的胖厨娘,厨房里就只有红叶在忙活,可怜她一双手都粗了。
厨房里的事多着呢,总也忙不完。
老太太和假正经的徐自明不在,祝妈妈的话也多起来了。
她和那胖厨娘正有些臭味相投的样子,两人都有些爱说长道算短。
“窦娘子也怪可怜的,那老头不做人,非说窦娘子有肚子,不肯放了人改嫁。可怜窦娘子只好喝了药把孩子堕了,结果唉……”
红叶好奇:“窦娘子都生得有五个孩子了,也愿意改嫁?为什么不留在回春堂?”
祝妈妈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她丈夫都跟人跑了,她还留着做什么,守活寡吗?倒不如走了干净。”
徐春荣忍不住问道:“那她那五个孩子呢,怎么舍得?”
祝妈妈说她不懂,“自己都不活不下去了,还管孩子做甚?你六祖父也不是个好相处的公爹,三郎和那几个孙儿又不是他亲生的。窦娘子留下那里里外不是人呢!”
胖厨娘也跟着点头,“原就不喜欢她呢,只是看重窦家女子好生养这才娶了她进门。这些年,说闲话的可不少呢……”
徐春荣好奇,“说什么了?”
胖厨娘和祝妈妈对视一看,把话又咽了回去,说小孩子家别东问西问。
红叶在一旁嘟囔道,再不好那也是她爹妈点的头呢……
胖厨娘不知红叶心中所想,反点头道:“窦家姊妹兄弟多,原就靠着窦娘子一人贴补过日子,没少受她婆婆白眼。这几年窦家陆续嫁了几个女儿,日子好过起来了,就利落起来了,窦家老爷说是疼女儿,要把窦娘子接了回去另嫁呢。”
红叶嘟囔着说:“那也是换个地儿当牛做马,还得再生几个小的……”
祝妈妈不高兴了,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今儿吃火药了?一直在这儿嘀咕有的没的,人家窦老爷是疼她才另给她寻婆家呢。她一个青春少妇,守着那两公婆做甚?谁晓得三郎什么时候才回去?不赶紧另嫁了还等他不成?等也等不成个贞妇,反叫人看笑话!”
胖厨娘也帮腔,“就是呢,这女人啊,还是得有个男人才行,不然多少人得去敲她的门呢……”
祝妈妈深以为然,“就是说,你听到没呢!”
红叶抹着眼泪说:“可是窦娘子她死了啊……”
祝妈妈一时有些哑然,又道:“那是她命不好呢!”
什么好不好的,徐春荣才不信这些呢。
“那窦娘……窦婶婶她自己愿意回去吗?”徐春荣想晓得的是这个。
祝妈妈没想到荣姐儿会这么问,道:“她若不愿还会吃药把自己给吃死了吗?”转头又同胖厨娘说:“你说那家也真是的,都不是他亲孙儿,非要留人家做什么呢,放她走了得呗。”
胖厨娘深以为然,“好面子呗,不然留着她做甚,家里还多张嘴吃饭呢。我同你讲啊,这是别人告诉我的呢,他家啊也真是活该呢,别人都说他可怜没个亲儿子,但他回春堂的老爷哪里可怜呢,还不都是他自己个儿作的——”
她说到一半,才想起这两姐妹也是姓徐的。便闭口不谈了。
祝妈妈却还是想听的,就把徐春荣她们给打发走了。
徐春荣和珠娘一人捧着一碟米糕回去了,珠娘还多提得只食盒,里头是熬好的百合粥配着碟糟茄子。
崔氏爱这一味儿,平日里总吃的。
她眼下正病着,祝妈妈特意叮嘱了厨娘做给她吃的。
徐春荣好奇胖厨娘会说些什么,珠娘闷闷道:“还能说什么呢,她们不叫咱们知晓,可外头敢说自己不晓得宗哥儿他们家做的缺德事呢。左右就是那几件,有什么可听的呢。”
徐春荣说:“祝妈妈既不想叫咱们晓得,那咱们就当作不晓得好了。”
珠娘见她这么说了,也点点头,准备把食盒提给她娘崔氏。
崔氏病得厉害,晚食几乎没怎么用,都吐得干净。
因她病重,缠绵床榻起不得身,就连阿舍也从她屋子里挪了出去,担心过了病气。
珠娘路过阿舍的屋子里,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混着那股死气沉沉的气息。心想,阿舍害怕过病气么,他已经病得不能再病了。
阿舍的喘息声像极了厨房里那只破风箱,总不得断气。
珠娘有时候都担心他什么时候一口气上不来死去了。
她想,也许只有走了的桂姨娘会为阿舍伤心吧。
珠娘提着食盒进去的时候,崔氏正在教训大女儿徐自明。
“你今日怎么又说胡话了?”
崔氏脸如白纸,人也困乏得厉害,但还是勉强坐起身来摩挲着徐自明的面颊。
“女儿……女儿说的不是胡话……”
崔氏哀惜道:“叫你祖母不悦的就是胡话了,再说了,你那么在意宗哥儿他们做甚?”
徐自明不解:“爹不总教我们要爱重手足么,宗哥儿的爹不就是三叔么,所以我……”
崔氏摇头,徐三郎过继出去的时候,大姐儿已然记事了。在她看来,宗哥儿自然是她的弟弟了。可是,事情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不在一张族谱上了,他怎么能算是你的兄弟,你的手足?不过是同族亲戚罢了。”
崔氏严厉的说:“你日后可记清了,这样的胡话再说不得了。你要记住,那回春堂的,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你记着!”
徐自明被母亲盯得打了个哆嗦,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
崔氏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不免更担心了,又懊悔自己把她管教得太过严厉,以至于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清。
回春堂那边……
崔氏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大女儿,但这个时候珠娘正好进来了。
她闻到百合粥的气味就胸口一阵翻腾上涌,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罢了罢了,日后还有得是时候慢慢教。
珠娘见母亲难受只好把食盒拿了出去,又从柜子里取出腌梅子给她吃。
连吃了数枚酸梅,崔氏终于好些了,但人也倦了,恹恹的躺在床上,一点儿也都不想动弹。
徐自明忧心忡忡,劝母亲寻个大夫来瞧瞧。
崔氏却说眼下正忙,不是看病的时候。
“哪有那闲工夫呢,你二叔马上要娶亲了,家里正是忙的时候呢。”
徐自明赶紧说:“娘,家里有我在呢,还有珠娘和荣姐!我们可以帮您,您只管安心吃药便是了。”
崔氏说:“她们哪里懂事呢……行了,我乏了。既然祖母叫你印元宝,你便去印元宝吧。还有珠娘,这几日不要顽皮,不要去招惹回春堂的人,仔细给人惹急眼了咬你一口呢……”
珠娘道:“娘你放心,宗哥儿他不咬人的。”
崔氏叹气:“这几日你乖乖在家,没事不要出门呢。”
珠娘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她还想帮明月找人呢,便问崔氏:“那我可以在顾家玩儿吗?冯家姐姐人挺好的……”
崔氏听是顾家,就随了她,又嘱咐她不可淘气。
那边徐春荣端了米糕回去,分了几块给阿满,自己又吃了几块后,想起来冬哥,就用帕子包了准备给他拿去。
谁料刚走到他屋子外头就听到一阵哭声。
徐春荣着急了,她进去一瞧,果然是冬哥儿在哭。
“怎么哭了,可是宗哥儿他们又欺负你了?”
冬哥只是一味儿的摇头,并不说话。
徐春荣着急了,连问他是什么一回事。
“你连我也要瞒着吗?往日的脾气哪里去了?”
冬哥见姐姐生气了,这才支支吾吾的说自己不想爹爹娶后娘。
“你怕什么?我还没怕呢,你整日在外头念书,能见她几回呢?”徐春荣觉得他真是个没出息的。
冬哥却说,他想娘了,“娘真的回不来了吗?”
徐春荣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呢,便说:“这事用不着你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