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书案旁,姬子焕大声叹一口气。
姬盈眼睛眨也不眨,动手将书本翻了一页。
见姬盈无动于衷,姬子焕瞪了瞪眼睛,又故意加大音量,朝着她长长地叹气。
“唉!!”
“唉——”
“别发疯。”姬盈头也不抬地吐槽。
姬子焕:“……”
很好,不愧是皇姐。
“不是发疯,皇姐,”姬子焕停了笔,从书案旁噔噔地跑下来,“你……你真没事?”
自上次衔羽宫一事后,谢明渊似乎真的偃旗息鼓,再也没有入过宫。凰祺宫每日静得比冷宫更沉,姬盈将自己困在宫里两日,被姬子焕强行拉了出来,又恢复了每日雁晴殿的姐弟日常。
恢复确实是恢复,可这是姬盈这一潭死水从凰祺宫搬进了雁晴殿而已。聆春听夏被姬盈遣走不知干什么,雁晴殿只剩下姬盈、姬子焕和侍官三人。姬盈整日一个字不说,不知翻些什么书看个没完,侍官又大气也不敢出,在姬子焕身旁隐形,逼得整屋内唯一的活人姬子焕奏折批得飞快。
这牛马的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姬子焕抹抹眼睛。
“我看起来像有事?”姬盈淡淡地道。
说着,她手中书本又翻一页。
你到底哪点像没事——姬子焕在心中腹诽。
“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半米开外,姬子焕神情一片悲愤,苦口婆心地道,“你看,你送他一封荐书,还掐了后路,放话不准他参加皇夫遴选,现在人没来了,你受这罪,又是何必?”
姬盈抬一抬眼皮:“我没觉得受罪。”
“那你这几天是在干嘛?”姬子焕捂眼睛。
“看书。以前人太多,现在终于安静了,”姬盈似笑非笑地抬眼,望着他道,“你这几天不是效率挺高?多好,继续保持。原来以往皇子殿下的仰仗是别人,现在别人不来,效率立刻提升了。看来我这买卖做得不亏。”
啥玩意。
皇姐到底啥时候回复记忆啊——姬子焕在心中悲哀地想。
“别站着了,回去干活,”姬盈瞥他一眼,继续道,“你再等,他也不会来的。”
“我没……”等。
姬子焕刚要反驳,见姬盈垂着眼睛的样子,最后一个字突兀地咽进肚子里。
他默默地小声叹气。
说好的帝师呢?怎么教了一半就不来了。就算拿了荐书,可临时帝师之职未撤,通行玉佩尚在,怎么就擅离职守,连进宫也不进了?
他可是看好谢明渊得很——以他对谢明渊的了解,那人绝不会就此放弃。
但迟迟不来是怎么回事儿!
再不来就别来了!
“皇姐你放心,”姬子焕扭捏片刻,还是开口劝道,“谢明渊不会不来的。你想,你的失忆还未恢复,谢明渊又从母后那里自请命担了帝师之责,为了教导皇姐,他也还会再进宫。”
姬盈缓慢地眨眼:“对哦。”
见十分有戏,姬子焕一鼓作气地试探:“再说,他身上有玉佩,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姬盈慢慢地合上书卷,低低地附和道:“说的有道理。”
“所以等他想通了,肯定还会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在雁晴殿外敲门了!”
等他姬子焕今天出了这个门,就派人去谢府找谢明渊!
要皇姐等算怎么回事!他姬子焕就做了这个好人,推谢明渊一把!
“我确实忘了,”姬盈抬手揉一揉太阳穴,神情有些苦恼,“还有帝师和玉佩。帝师倒是好说,可玉佩……”
姬子焕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转身回到书台。
他的身后继续传来姬盈迟疑的声音。
“要是收回玉佩,”姬盈低低地道,“收回玉佩……他还不一定会怎么……唉。”
姬子焕缓慢而惊恐地转头看姬盈。
“皇姐,你说什么?”
“……不行。可是,”姬盈的表情似乎有些挣扎,“唉,算了。等到……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姬子焕一副压抑惊诧的表情:“姐,你到底在想啥?!”
在想啥?!
他还以为自己劝慰有功,让姬盈重新燃起了希望,原来姬盈竟在考虑撤掉谢明渊的帝师之职,甚至收回玉佩。
收回!玉佩!
谢明渊要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姬子焕导致的好事,不得把他暗鲨!
“不不不不,姐,你冷静一点,”姬子焕手忙脚乱地扑上来,语无伦次地道,“那什么玉佩,千万不能收回。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是。你收回了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啊姐!”
“没事。”姬盈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
她挥挥手:“我再想想。”
玉佩出自先帝赏赐,无论如何,平白无故地收回都有些不通情理。可若不收回玉佩,那“准皇夫”的名号便很难从谢明渊身上除去。她已经出了荐书,又同时开启皇夫遴选,断绝谢明渊弃考科举、报名遴选的希望,只要再将玉佩收回,从此两人便只剩君臣之系,就能彻底断绝谢明渊的念想。
可玉佩不是荐书,不能让人递送。玉佩为先帝御赐,只能由女帝亲手收回。
想到要亲自摘下那枚玉佩,姬盈无端地心慌手抖。
“算了,”她道,“先这样吧。”
姬子焕将信将疑地回到位置上,从侍官那又接过一封折子。侍官这几日不用读折子,房内又只剩下奏折翻页的响声。
一切又恢复寂静。
殿外隐隐嘈杂。
“……陛下在里面。”
“不知是否要禀报陛下。”
“吏部为何会通过……”
姬子焕挠挠头,大声向外道:“谁在外面?”
门外忽然安静下来,顷刻,聆春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殿下,奴婢们是否吵到您了?十分抱歉。”
“你们回来了?”姬子焕惊喜地离席,亲自拉开房门,“快进来。”
门开,聆春听夏正相对而站,见姬子焕开门,两人俯身行礼:“殿下。”
“不用行礼,快进来吧。”
再不进来皇姐就更阴晴不定了,他一个人承受不住。
聆春听夏神色为难地望着姬子焕,聆春小声开口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姬子焕面无表情:“还是先进来吧。”
姬盈在里面高声:“什么事儿半路回来了,聆春?”
听姬盈呼唤,两名侍女不敢再耽搁,连忙向姬子焕告罪,径直进了房门。
两人跪在地面,低声将刚得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向女帝汇报。
姬子焕越听越震惊,“啪”地一声合上房门。
“……此事在朝官中传播极快,故而如今,已无几人再谈论先前之事,相反,焦点全部转移到杜大人身上。”
“陛下,您……”
姬盈扶额。
姬子焕哑巴半晌,抬手就让侍官快走。
侍官眼观鼻鼻观心地开门滚蛋。
“怎么会这样。”姬子焕苦着脸道。
姬盈深深叹气。
“你不是说那天衔羽宫屏风后,有个外人吗?”
姬子焕睁大眼睛。
“那时,母后一定叫了杜苑入宫。”
姬盈伸手拍拍脸颊。“啪啪”的两声过后,她的右颊隐约起了两个红印。
“聆春,”她冷冽地道,“召杜苑入宫。”
一个时辰后,甘露殿,御书房。
房门响起笃笃的敲门声:“陛下,杜大人到了。”
“进来。”
姬盈抬眼看向打开的房门。
杜苑今日依然是一身黛蓝的便服。从他回京以来,无论是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姬盈,还是那次同姬盈前往福盛楼,均是身着便装。往常不思,或许是因为两人有旧,如今看来,一切均有备而来。
朝官面圣,按常律须着官服,若便服面圣,御史台的弹劾折子必定雪片一般纷飞。除却上朝之时,姬盈还未见过杜苑平日着官服见她,先前两次勉强说得过去,今日在御书房面圣,便服就是最大的不合时宜。
可御史台不会再弹劾杜苑——这也是杜苑今日着便服来见她的原因。
姬盈眼神从那身便服上移开,淡然地道:“听夏。”
听夏入内:“陛下。”
姬盈:“给杜大人搬一张椅子,赐座。”
房门前,杜苑瞥向副案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收回。即使是如此距离,他也能看清——笔架之上,一支支刻有“谢”字的狼毫整齐地安放,让人一见便知道物主为何人。
见听夏拿张椅子直愣愣地摆在自己面前,杜苑温柔地笑笑,抬首向姬盈道:“谢陛下赐座。”
姬盈十分想叹气——可近日她叹气太多,时常怀疑自己会漏气的程度,于是生生忍住。
杜苑坐了下来。
姬盈叫听夏在一旁站好,一手夹起面前的折子,朝着杜苑飞了出去。
杜苑被折子砸了一下,表情不动。
见杜苑翻开折子,姬盈起身,边踱步边开口道——
“腊月十三日,正议大夫杜苑,因不敬罪受御史台弹劾,吏部尤为重视,当日核查内容为实,罚其免职三月。”
“腊月十四日,杜苑本人赴礼部报名皇夫遴选,因被免职,符合候选者无官身条件,礼部初步考核无异议,将其加入皇夫遴选名单。”
“腊月十五日,杜苑参与皇夫遴选的消息传播甚广,六部官员热议杜苑参选一事。”
姬盈不看折子,依然一字一字地背出折子上的全部内容。
杜苑翻看折子,唇边笑意温柔。
姬盈停了话音,还是没忍住叹一口气。
见杜苑一字不答,她在杜苑面前站定,低头望着他。
“阿苑,你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