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枳接到这通陌生来电时，正在青城一中，教导主任办公室。

当年明夏早恋退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相识多年，林烬染并非一个小心眼到会打小报告的小人。

但有第一次的前车之鉴，她不敢相信自己判断，宁肯听信教导主任儿子的一面之词，加上明夏梨花带雨的默认，蒙住脑袋单方面给林烬染定了罪。

而彼时的他，只在教室皱眉质问一句“你什么意思？”后，便再无别的举动。

游枳更加认定是他恨她，想让她失去所在意的一切。

国庆青城气温骤降，昨儿刚下过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游枳穿了件白色oversize卫衣，黑色铅笔裤，一双马丁靴，衬得双腿纤细又直，放在一堆高中生里毫不违和。

这两天学校放假，只有高三学生在上课。

她昨天就来过一次学校，保安叔叔认得她，打过招呼就放她进去了。

当时教导主任主任不在，倒是碰见从前的班主任。

学校寂静，偶尔虫鸟叽喳，午后细雨停歇，空气带着一股淡淡泥土芬芳，校门口广场红砖潮湿。

游枳下了教学楼准备打道回府，与穿过广场而来的班主任迎面相逢。

中年男人一身行政夹克，地中海，黑眼圈，一看没少操心。

愣过之后，笑着和她打招呼，他还是带高三理科重点班。

端着保温杯感叹：“我当年一口气带出你和小林两个状元，可风光了好一阵。害，现在手底下这一届，太难带了，一个好苗子都没有。”

游枳只当他谦虚，开玩笑道：“我可不是状元。低人家状元三分呢。”

“在我眼里你就是状元，要是你那作文写够字数……欸，我想想就可惜！”

老班惋惜地撸撸地中海，“不行，我得再跟那帮臭小子强调强调，千万不能学你！”

游枳脑壳疼，毕业了还要被当典型。

又寒暄聊了一阵。

老班看出她欲言又止，问：“突然来学校，是有什么事？”

游枳垂眸想了想：“我想问问，当时明夏退学，是谁举报的？”

林烬染虽说带她去见明夏，但她不想等了，想到医院昏迷的人，她神色稍冷，笑容淡了两分。

老班一愣，从记忆深处挖出这件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了？不过我记得，明夏最后没有办退学，好像改成了转学。”

“……什么？”

游枳微微瞠目，语气带了一丝不敢置信。

“我当时亲眼所见，她和她姑姑办理退学来的。”

两人站在广场红砖上，老班双目微眯，望着虚空回忆一会：

“没记错，她们的确来办过退学。几天后，她姑姑又一个人来了趟，改办转学，说是家里老人不同意辍学，让明夏回老家读书。”

“幸好当时学校退学流程没走完，给她保留了学籍。”

“……”

游枳没料到事情竟有这样的走向，心跳微砰。

她轻声问：“那举报人是……是林烬染吗？”

“？”老班一脸她“胡闹”的表情，“怎么会是小林呢？绝无可能！”

游枳心跳砰砰作响，绞着手指，声音闷闷的：“当时学校都在传，是他举报的明夏。”

她没说的是，教导主任儿子亲口告诉她，是林烬染写的举报信。

老班不赞同瞪她一眼：“不传谣，不信谣。你上台讲话没念过这句话？小林可是高考状元，学习标兵，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不过你想知道到底是谁举报的，得问问戚主任，具体情况他知道。”

戚主任就是教导主任，暴脾气中年男人，虎目剑眉，凭借一张脸震慑无数学生的男魔头。

游枳眨眨眼：“我找过他了，不在。”

上课铃打响，老班看眼手表：“哦对，他今天去教育局开会了。你明天再来学校吧。”

游枳点了下头，回家。

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吃过午饭，跟爹妈说了声，便让司机送她来学校。

教导主任今天在，一身黑西装，虎背熊腰，魁梧得很。看到她敲门，丢下写纪律要求的笔。

朗笑招手：“游枳，快进来，听你们班主任说了，找我有事？”

游枳上高中就没怕过他，现在更不怕，微勾唇角，礼貌问好后，直奔主题。

戚主任记性很好，沉思两秒，去红木办公桌后银漆文件柜翻箱倒柜一番，找出两张泛黄白纸，递给游枳。

“一封情书，一封举报信。你自己看吧。”

游枳白净脸蛋有一瞬间的紧绷，她不远万里从南方飞到青城，只为弄清一个真相。

如今唾手可得，却有些近乡情怯。

她空咽了一下，嫩葱般白皙指尖接过那两张折痕很深的信纸。

粉色那张在上面，闯入眼帘一行熟悉至极的小楷字迹。

——林同学，我喜欢你……

情书简短，却字字少女怀春。

游枳垂眸，落款明夏。

她面色有几分空茫，盯着那两个字，脑海闪过一段段记忆，她竟从未发现，明夏喜欢林烬染，一眼万年，高一就开始了。

她恍然一怔，想起高二有一次，她考年级第一，恨不得脑门贴成绩单，骄傲小猫一样在林烬染面前走来走去，显摆的很明显。

明夏突然来了一句：“他应该是没有发挥好。”

她当时一愣。

明夏不好意思笑笑：“我是说你很厉害啦。”

缓了好一会，游枳眨眨眼，嗅着纸张泛出的浅淡霉墨味，翻看第二张。

匿名举报信，字迹龙飞凤舞，看得出有意模仿林烬染的字，却不得精髓。

教导主任见她脸色苍白的模样。

凶容柔和几分：“当年我家那小子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有段时间常常听他念叨你。”

游枳抬睫，语气带了急迫：“主任，他念叨什么了？”

恰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卫衣肚兜传来嗡嗡震动，游枳掏出手机，按成静音。

教导主任喝口温水，宽容道：“你先接，我想想。”

号码归属地是北扶，游枳犹豫两秒，道谢后走出办公室。

滑下接听：“喂，你好？”

听筒里安安静静，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游枳望着楼道尽头的天光。

声线清冷：“打错了吗？那我挂了。”

下秒，那头传来一句沙哑低沉的：“游游。”

“……”熟悉到骨子里的嗓音。

游枳瞬间心跳乱起波澜，她呼吸粗重两秒，捏着手机的指骨泛白。

恰逢下课铃声打响，班主任自一旁卫生间出来，看到她立在楼道的单薄身影。

诧异喊了声：“游枳啊，站那罚站呢？”

游枳默了下。

“啪——”挂断电话。

班主任热心和她一同走进戚主任办公室。

随口道：“事情问的怎么样了？我说不是小林吧。”

戚主任虎眸一瞪：“什么小林？”

班主任：“就这孩子，不知道打哪听说的，以为是小林，就是林烬染，举报的明夏早恋。”

戚主任一脸荒唐：“这这这，怎么可能？举报人学校后来查清楚了，因着是匿名，也没追究。”

他唏嘘道：“没有这件事，明夏也要转学，她姑姑生了孩子，不想继续收留她了。”

“……”游枳一天接收到太多超出的真相，她以为自己会很崩溃，实际她面色平静，只有揭开遮住眼耳的那层隔膜的明澈。

她问：“那到底是谁举报的？”

戚主任叹气：“你还记得小林弟弟吧？你们高三，他高一，林先生特地送来一中的，跟我家那小子同班，玩得不错。是他举报的明夏。”

“轰——”

这话如同一个深水惊雷，炸的游枳五雷轰顶。

林锦？

是林锦干的？

给她十个脑袋，都想不到这件事和林锦能扯上关系？！

他、图、什、么？

直到离开学校，游枳都没想明白，她独自一人走在湿冷秋风中，神色恹恹，漫无目的，路边骑机车逃课的男学生看见漂亮妹子，冲她打口哨。

游枳默默穿过一条长巷，瞥见一家营业中的酒吧，走了进去。

遇到一个熟人，曾经背着她建小群的小姐妹一员。

女生个子高挑，浓妆，红唇，酒红吊带加黑皮包臀裙，性感得很，正端着酒与酒保调笑，看到她，大惊失色：“游枳？你怎么在这？”

此时晚饭左右，酒吧内光线昏暗，镭射灯扫射舞池，明明灭灭，音乐震耳发聩。

游枳眨眼看看她，平淡应了声：“喝酒。”

酒保看她一个清纯小姑娘自己来酒吧，炫个技问：“小姐姐，想喝什么？”

性感女生嫌恶瞪他：“这我朋友，别招惹她。”

说罢，她哒哒哒跑到游枳面前，面色有些讪讪：“游枳，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什么都行。”

几分钟后，角落卡座，黑色玻璃桌摆了一桌鸡尾酒。

游枳没理对面女生，端起一杯猛灌一口，酒精辛辣，冰凉，刺激，呛得她弯腰直咳嗽，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啪嗒”滴到桌面。

女生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迟疑问：“游枳，你……是不是失恋啦？”

游枳一把抹掉眼泪，说没有，接着一杯一杯灌酒，不消多久，杏眼渐渐变得迷离，脸蛋酡红。

胸口梗着那股气却仍没消散，憋的她胸腔生疼。

她长的甜软，气质又纯又乖，人畜无害的，慵懒窝在酒吧卡座里，如进了狼窝的兔子，奇异的诱人。

不过片刻，性感女生就赶走了几波搭讪的男人。

她担忧问：“游枳，不早了，你还能自己回家吗？我送你回去？”

游枳摇头，脑袋歪在卡嘴里，头发糊一脸，眼神迷醉，晕晕沉沉给下午那个陌生号打电话，嘟嘟两声，接通。

“喂？谁啊？”是庞白。

游枳没说话，挂了。

她眼前虚影重重，凭着本能在手机上乱拨，好久才成功拨通一个号码，嘟一声，接通。

对面没说话。

游枳也没开口。

两人就这么僵持半分钟，DJ换了首音乐，金属摇滚，震的耳膜发痛。

周围喧嚣一片。

听筒里的嗓音却干净清润，带几分暗哑：“在酒吧？”

游枳有些眼热，打了个酒嗝：“嗯。”

“等着。”

电话一直没挂，性感女生看她打电话，以为是叫家里司机来接，便也安心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酒吧门口人声喧闹，她循声望去，差点惊掉下巴。

男人一身宽松白衬衫，挺拔，落拓，清隽，干净，与混乱暗昧的酒吧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给人带来白月光初恋的怦然感觉。

他一双过分漂亮的桃花眼逡巡一圈，认定方向，阔步而来。

而后淡淡睨她一眼。

坐到游枳身侧，俊脸恹凉，冷白腕骨一伸，修指捏了捏她歪在卡座的白皙后颈。

“小酒鬼，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