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白炽灯打在通体白墙,回廊连着回廊,像是看不到尽头,消散在一片灰暗之中。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绵延不断地充斥着鼻腔,柏回绷直身坐在医院走廊边的椅子上,双手紧压着琴包,拽起一小个弧度。
一个小时前。
柏回照常背着吉他去琴行打工。
宽大的灰色卫衣套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他个子不高,巨大的琴包背在身后,仿佛一只重重的壳压着身躯,把他显得更小只了。
他按照往常的小路往前走。
还没出学校,就被一道十分欠揍的嗓音叫住:“这次的比赛你为什么不报名?放弃了?还是——”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出现在视野中,紧接着,他的肩膀被人搭住:“哦,难道是因为上次环视音乐赞助的作曲赛事柏同学你输给了我,所以这次干脆当逃兵了?”
柏回扒拉了一下肩膀处的手,没扒拉动,这才百般无奈地转头看向身旁这位毫无距离感、长着樱花盛开般的貌美外表内心却如同荒漠狂风一样癫狂、嘴还特别贱的弔人——江祁言。
两人从进校起就是死对头。
但凡有他参加的比赛,就一定会有江祁言的身影。就连在学校扫个地,对方都要跑到他跟前跟他比谁扫得更快。
若要说柏回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江祁言放第二,没人敢放第一。
“我没时间。”
“是真没时间,还是怕输不起?”
江祁言凑得更近了些,就差把脸怼他脸上。
柏回不耐烦地别开脸,冷冷道:“滚。”
“哎呀,柏同学又害羞了?你总是避着我,是不是暗恋我呀~”
柏回额头血管猛跳了一下,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江祁言这种暧昧不清又阴阳怪气的调调。
怪想让人动手。
“这样吧,你说一句‘江祁言,你就是我最亲爱的爸爸’,这次的比赛我就不参加了,这样你就可以拿第——”
柏回还是没忍住,给了面前的人一肘。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轻轻推了一下。
照理说江祁言一个一八几的大高个不应该那么脆弱,可就是被他生生推到了几米开外。
那张英俊但欠揍的脸就在他眼前直直撞在了草坪旁的石雕上。
血流当场。
结果就是被送进了医院。
回想到这些事,柏回再度在心里叹了一声气。
但凡当时他稳一手,或者说换个方向…至少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随着大门被推开,一旁的班主任率先站了起来,迎上前去。
柏回脑子还有些发蒙。
听到不远处的医生低声说了句:“放心吧,没什么大碍,只是后脑勺缝了几针而已。”
他这才松上一口气,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江祁言。
在医院的白灯下,对方的脸色有些惨白,脑袋上沿缠了一圈绷带,但整张脸还是帅的,帅到会让人误以为是不是在医院拍什么偶像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处在睡梦中,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顺眼得多。
要是一直这么老实就好了。
“……”
柏回收回了某种可怕的想法。
医生简单说了些注意事项,班主任扭头过来叫上柏回:“走吧,先把人送到普通病房去。”
两人在护士的指引下将人推进病房。
等候人醒的过程中,班主任抓着头发走到柏回跟前,犹豫着开口:“江祁言的家人我已经通知了,他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班主任的意思柏回明白,江祁言的家世不说放在整个A大,就算放在整个A城都能排上名号。
有钱人家的小孩,但凡有一点磕碰,家长都会心疼得不得了。
班主任叹气:“不过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帮你求情的。”
柏回:“谢谢老师。”
班主任:“那你先看着,我去抽根烟。”
班主任估计也是一身惆怅,离开病房时的背影都显得有些不稳。
屋内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窗外有飞机从云层间穿过,在蔚蓝的天空留下一道白线。
等了没多久,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见病床上的人皱起了眉头,柏回刚放下没多久的心又再次悬了起来。
虽说这次的事件也不是他故意为之,但两人毕竟平时关系就不好,保不了对方会不会借此机会搞他。
“水……”床上的人微微张了张嘴。
柏回忙起身找隔壁床的大叔借了个纸杯子,倒了点水,刚要走近,床上的人像感知到什么似的,猛地睁开了眼。
吓他一跳。
江祁言的眼睛属于褶皱稍浅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弧形很漂亮,却也透着几分锋锐。
此刻浅褐色的双瞳里有迷茫,有困惑。
最后汇集在他脸上,形成一道光亮:“老婆!”
柏回拿水的手一抖。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装作无事发生继续端着水杯往眼前的人方向递。
谁曾想江祁言“咻”地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在看到洁白的床被和身上的病号服时,仰头面向他的俊脸竟露出一丝羞涩和兴奋:“老婆,我们……是在玩医生小剧场吗?”
医生?小剧场?
柏回皱起眉头,已经跟不上江祁言的脑回路。
余光中看见隔壁大叔一副惊讶后又了然的表情望了他们一眼,感叹了句:“现在年轻人私下就是玩的花呀。”
柏回反应过来。
耳根一红。
靠……不是这样的!
柏回连忙给大叔解释:“他脑子一直都不好。”
大叔“哦”了一声,下一刻,眼睛猛然放大。
柏回顺着大叔的目光,就看到刚坐起的江祁言又忽然换了个姿势。
慢悠悠地斜躺下去,细长白皙的手放在摇摇欲坠的衣衫领口,轻轻拨弄纽扣。
另一只撑在脸廓,朝他抛了个媚眼:“医生,人家心口好痛痛,快帮人家看看到底怎么了。”
柏回狠狠打了个颤,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江祁言,你别装了。”柏回怀疑对方可能是在故意整他。
结果江祁言就跟没听到似的,领口越拨越松:“医生,人家真的要痛死了。”
眼瞅着那白花花的肌肉就要露出来,柏回忙俯身制止江祁言的动作:“江祁言,你别发神经!”
他手还没碰上对方病服,就被江祁言反手扣住,骨节分明有力的大手轻轻一拉。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人拉入一个怀抱。
很柔软、很平坦的触感,带着一点点温热。
鼻尖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在萦绕,夹杂着些许清新的木质香。
耳边传来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声,柏回反应过来自己脸蛋紧贴着什么,立马绷紧了整个身子,想要起身。
然而一只温凉的掌心带着诡异的触感,偷偷摸向了他的后腰。轻轻一按,平时很少接触的肌肤瞬间涌起一阵阵颤栗。
他双腿一软,又跌回江祁言怀里。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柏回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羞愤地抬头瞪向江祁言。
结果江祁言在看到他的神情后,眼里的兴奋反而更甚了,唇角微扬,嗓音充满诱惑:“医生,就这么急不可耐么。”
修长白皙的手挑起了柏回的下颌,冰凉的手指如同初凝的山雪,带着些微颗粒感轻轻划过肌肤,引起一片酥麻。
柏回咬紧牙根,想要挣扎。偏生那只手看着纤细,却能以绝对的强势死死掐住他的下巴,不让他动弹一分。
四目相对,那双漂亮眼眸里潮涌的暗色不禁让柏回轻颤了一下。
江祁言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垂眸凝望着眼前乖张微红的面孔,眼底笑意更深:“那就让医生好好为我这个小病患——”
“混账!”
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波人。
柏回来不及推开面前的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就已经带着几名身着深色正装的人士从门口闯了进来。
而他们班主任则是马不停蹄地跟在后面,在看到他们时,惊讶得大张的嘴里的牙都在颤动。
死一般的沉默。
如果这里不是7楼,柏回一定从窗户那翻出去。
许久。
“你是——”
提问的老人虽穿着一身布衣,杵着一根漆木拐杖,但言语举止都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仔细看,还跟江祁言长得有几分相像。
柏回用力甩开江祁言的手,站了起来:“我是……”
“你是小言的男朋友?”老人虚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孩子。
个头不算很高,一米七几,偏瘦。碎发有些长,挡在额前,眼弧微圆,唇鼻小巧,虽不是一眼惊艳,但却十分耐看,越看越想看的那种。
倒跟自己孙子还算般配。
柏回见老人的眼神逐渐奇怪了起来,忙解释:“不是,我是这次不小心弄伤江祁言同学的校友……”
“……”
再次死一般的沉默。
江步青战术性清了清嗓,而身后几名西装人士也不约而同地用小动作掩饰了下尴尬。
没想到他们久经商界的江老爷,竟然也会有看错眼的时候。
柏回猜测眼前这人应该就是江祁言的家人,朝老爷子方向笔直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
老爷子没说话。
班主任从后面钻出来:“江老先生,其实柏同学平时挺安静一学生,他真不是故意的。”
来的路上,班主任已经跟江老先生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是一行人走得急,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沉默半晌,江老爷子抬了抬拐杖:“先看看祁言什么意思吧。”
老爷子走到病床前,当看到头上裹上纱布的江祁言时,明显心疼了。
柏回有些愧疚地想往边上挪挪,却被江祁言一把拽住。
老爷子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没明说,而是朝江祁言问去:“怎么样,还痛吗?”
江祁言正因小剧场被打断不开心着呢,上来不客气道:“大爷,你谁啊?”
江步青明显愣了下,随即皱起眉头望向班主任:“不是说只缝了五针么!”
班主任也懵了:“确实只缝了五针啊。”
而后一脸微笑地看向江祁言:“祁言同学,还知道我是谁吧?”
江祁言一副看都懒得看的样子:“你是什么知名人物吗,我要认得你?”
江步青脸色铁青:“混账!连你班主任和爷爷都认不出来了!”
结果江祁言扬起头,很拽的样子:“本少爷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哪来的爷爷。”
“……”
全场石化。
江祁言完全没注意周边人各自“精彩”的表情,拉过僵硬的柏回。
双手趁机揽过柏回的腰,委屈地将脸贴着他的肚皮来回蹭蹭:“老婆,他们都是打扰我们好事的坏人,你快让他们出去。”
略微粗糙的布料刮蹭着肚皮上软软的肉。
柏回强忍着痒意,按住江祁言的头,挣扎着想从江祁言掌心里出来,结果挣扎了半天,纹丝不动。
江老爷子抖了抖胡须:“你们真不是情侣关系?”
柏回脸涨红:“不是,他脑子应该是出——”
考虑到江祁言的爷爷在场,柏回把“问题”两个字咽了回去,改为:“现错乱了。”
“……”
室内一时安静到连针落的声音都能听清。
许久,隔壁全程吃瓜的大叔感叹了句:“可惜了,这么帅一小伙。”
柏回再次僵住,不敢看江老爷子的脸色。
江老爷子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半天才缓过神,急冲冲地叫来医生,要给江祁言重新做一次全身检查。
江家在A城的地位很高,不到半分钟,甚至连院长都出动了,亲自派出了全院最优秀的脑科医生来替江祁言检查。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几人待在病房。
柏回站在老爷子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