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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结草誓弗如吞炭举,惧事至怎堪悲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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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从临华殿出后,受意贵妃之召,裴贵人亦随其去了唐福宫。然而才踏入宫门不久,她一语未尽,脸上便感到了一阵灼辣的痛感。

意贵妃柳眉倒竖,厉声喝道:“跪下!”

一声厉斥,宫内之人皆是脏腑一震。云夏欲上前劝,但见意贵妃怒意正盛,心中又不免起了踌躇。思了片刻,她向绮药使了个眼色,绮药点了点头,而后转身悄然将室中宫人尽遣了下去。

裴贵人身子颤了一下,但很快稳住了身形,神色恭谨:“嫔妾行事不周,有负娘娘恩情。今日之局皆为嫔妾之过,还请娘娘勿要起怒,以免伤了娘娘玉体。”

“哼,你素来善于伪饰,殊不知此刻口中之言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意贵妃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声嗤道。

“昔日嫔妾困窘之时,是娘娘帮了嫔妾。如若不是娘娘,嫔妾又怎会有今日之境?娘娘大恩,嫔妾今世不敢相忘,只求结草以报答。”裴贵人敛目垂首,一眼望去,尽是谦态。

意贵妃乜着她,过了良久,忽而笑了一声:“贵人究竟是结草报恩,还是得鱼忘筌(quán),本宫如何能知晓呢?难不成贵人也要立六月飞雪之誓?”

她缓缓蹲下,同裴贵人双目平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贵人既愿行结草之恩,想必漆身吞炭亦非难事。”

意贵妃话音落下不久,云夏便将银炭呈了上。因炭火才从香炉中取出,炭丝间还冒着丝丝红星。

“嫔妾……”裴贵人眸光颤动,似有些难以置信。平静的面色亦起了一丝波纹。

“怎么,贵人不愿意么?”意贵妃的声色愈发轻柔。而后起了身,眯起的凤眸中渐起了丝丝寒气。

“贵……”碧雯欲上前,云夏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眉眼间竟是冷意。碧雯一怯,脚下也不由软了几分。

绮药觉到二人动作,走至殿前,将宫门紧关了上。

裴贵人听到声响,心中沉着不再,身形起了几伏。她深吸了一气,双臂抬起,拱手于地,稽首垂额,端正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娘娘深恩,嫔妾无以为报。今日愿效豫让之行,以示丹心。”

说罢,她起了身,伸手时还略有些发抖,但却并无顿留。

灼热的炙炭从指尖直贯心脉,切入骨髓的痛楚使她几乎要失去知觉。滚烫的炭火似乎已与她的肌肤融为了一体。

随着银炭离口中越来越近,裴贵人的手抖得愈发厉害。她闭上了眼,终是下定了决心,往口中送去。

“贵人……”碧雯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泪水,然而此刻的她,却被绮药制住,不得动弹。她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一声脆响过后,银炭滚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云夏扶起了裴贵人,面上盈盈笑道:“贵人快些起来。您的心意,贵妃娘娘已然明白。说到底,您是娘娘最为器重的人,我们娘娘又怎会当真恼了您呢?”她一面扶起,一面吩咐:“绮药,还不快去给贵人上盏茶来。”

而裴贵人的手已然被炭火烫得血肉模糊,甚至有几道血流已污了衣裙,难言触目。

接过热茶,又是一阵撕心的痛,裴贵人眉头紧锁,满面痛色地咬住下唇,却不敢有丝毫声响。

云夏仿佛此时才留意到裴贵人手上的伤,面上作惊道:“贵人,您的伤是如何弄的?”说着,一面转过身让绮药给她拿了药来,一面又嗔:“贵人也太实心了些,我们娘娘不过是一时气闷口厉了些,如何便要贵人这般自谴。”

意贵妃淡淡瞥了她一眼,由绮药扶着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才缓缓出了声:“本宫许你一刻申述,辩与不辩,皆在于你。”

裴贵人强忍着掌处绵密的痛意,恭声回道:“自娘娘传了旨后,嫔妾不敢怠慢,随后便将钟袖召来了静月庭,派了娘娘吩咐之事,恩威皆是济了。钟袖面上依允,嫔妾亦日日令裴充看着,但有不尽,都加了敲打。嫔妾本以为,此番未有不妥之处,却不曾想,今日既出了不测。此事确为嫔妾之过,愿受娘娘责罚。”

“如此说来,你倒是丝毫不知。”意贵妃眉梢轻立,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几番。

“嫔妾不敢道全然不知,此前钟袖却有一丝蹊跷之时,只是嫔妾未曾上心,心中只觉有她命脉在手便可高枕无忧。怎料却让她坏了娘娘大计,嫔妾罪愆深重。”

意贵妃轻笑了一声:“蹊跷?如今看来,本宫倒是觉得你倒也有些蹊跷。”

手上的伤口还是如火灼之痛,但是裴贵人的心中却是如雪虐风饕(tāo),寒意入骨。

“三日之内,查明此事。你退下吧。”意贵妃未及她作回,便发了令。

“是。夜色已深,娘娘早些安寝。”裴贵人起身行了安。

“裴贵人,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弟弟。”一道低音从身后传来,阴气沉沉,森然可怖。

“贵人……”待近静月庭之时,碧雯才出了声。话还未说完,泪便尽流了出来。“您今日可是受罪了。贵妃,贵妃的心思,怎么就如此歹毒。”

裴贵人略带嘲意地笑了一笑:“贺兰氏此人,何时又良善过。”她语罢长叹,似悲鸣,又似怆然:“我这一生,千错万错,就错在那一步。早知如此,我当时便是冒着触怒龙颜之险去求皇上,也不该去求她。”

碧雯亦是难过:“贵人当年若是能得皇后相助,当是最好不过。可惜皇后偏在那时生了大皇子,又是难产,救了多日才离下无常。”

“造化弄人,不过是命罢了。”裴贵人自嘲。

“贵人,贵妃如此滥用私刑,奴婢去禀报给皇上,让皇上给您做主,成吗?”碧雯终是气不过,愤愤道。

裴贵人却是摇了摇头:“你能想到的,贺兰氏又怎会想不到。方才唐福宫中除了她的两个心腹,再无旁人。就凭你我二人,皇上如何能够信服?你以为,”她望向碧雯,“云夏打翻了银炭,当真是好心?”

见碧雯面露迟疑,她道:“后宫嫔妃双手灼伤,许是误着了炭火。但若是既伤了手,好端端的嗓子又坏了,会当如何?”

“自是会掀起风波,皇上与皇后皆会留意。”碧雯哀叹了一声,“贵妃,算无遗策。”

裴贵人讥讽一笑:“她确实算无遗策,只是没想到会被我摆了一道。”她举起双手,雪尚未停下。片片琼琚(jū)落入掌心,触及伤口,引起丝丝痛感,却也带来些许畅意。干涸的血迹在云光的映照下,显出点点银色,另有几分诡异之美。

“她固然起了疑心,却苦于无证。所谓‘漆身吞炭’,不过是给她出了口恶气罢了。贺兰知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裴贵人嘴角慢慢勾起,眼中迸发出骇人的血光。

冬日的雪下得漫长,纷纷扬扬,直到了平旦才停。初雪虽停,云气依然厚重,遮住了升起的旭日,只余一片肃穆。

绛茗轩里,宋湘宁缓缓睁开了双目。窗外皑雪映照的亮光透过床帘射了进来,让她的眼睛感到了些许痛意。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却觉身上疲软,使不上力。

兰若听到动静,连忙掀起了帘布。见宋湘宁醒了,不由喜极而泣:“美人,您终于醒了。”她有些抽泣,“您已经昏睡了三日了。太医说,说,您若是过了今晚还未醒,便难测了。您自昨间起了一夜的烧,皇上亦守了您一夜,至天明烧退,皇上才去上了朝。”

宋湘宁由她扶着坐了起来,心中尚有些混沌。清醒过来后,她忽而想到什么,将手置于腹间轻抚,问道:“孩子呢,孩子还在吗?”

闻此,兰若才止住的泪不禁又流了下来,她哽咽道:“美人,您别过于伤心了。您还年轻,孩子还会一定再有的。”

宋湘宁的手滞了住,目光有些空洞,面色木然。“孩子没了。”她口中喃喃自语。而后泪水瞬时涌出,举目而流。她喉间一腥,重重地咳了起来。

兰若忙从枕下抽出帕子,递到她面前。宋湘宁接过捂住口间,竟咳出了一汪紫血。

兰若泪流得更甚,她苦声劝道:“美人,美人,您勿要如此,眼下您的身子是最当心不过的,万不可伤心坏了身子。若是小主子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您如此啊。”

“孩子,我的孩子。”宋湘宁的手紧紧攥住帕子,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本就如纸的面容如今更显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被泪水划过,凄绝易碎,令人不忍再视。

“兰若……”宋湘宁好容易缓了一会,终是出言问道,“孩子,孩子是怎么没的?”语声一出,她的心又是一阵揪心的痛。

兰若咬了咬唇,低下了头,哀声恳求道:“美人,您先将身子养好。太医说了,您现在万不可情志剧动,再伤气血啊。待您身子好了,奴婢再与您说。”

见兰若面色含凄,苦声作求,宋湘宁心里亦是明白她的心思,闭上双目,也未再问。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误入唇间,泛起丝丝涩意。

时似于此刻而止焉,主仆二人相默无言,空余泣声。过了良久,宋湘宁才缓缓出了声。开口间,嗓音尚还有些喑哑。“钟袖呢?怎么不见她。”

“美人……”兰若心头颤动,先时隐忍的泪意随着她的话如雨而至,无声自恸(tòng)。

附:

结草:《左传·宣公十五年》载,晋大夫魏武子临终时,嘱咐其子魏颗将其爱妾杀死殉葬,魏颗没有照办,而是把她嫁了出去。后来魏颗与秦将杜回作战,见一老人用草打结将杜回绊倒,因而擒获杜回。晚上魏颗梦见老人,老人自称是那名爱妾的父亲。后来“结草”便用来表示死后也要报恩的意思。(其实这是凉烟高三时从《陈情表》里学来哒~这不,就从课本上搬过来啦。不知道宝子们有没有学过呀~)

漆身吞炭:也称“漆身纹炭”,出自西汉·刘向《战国策·赵策一》:“豫让又漆身为厉,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又吞炭为哑,变其音。”战国时期,晋国人豫让为报答智伯瑶的知遇之恩,在智伯瑶被杀死之后,决心为其报仇。于是他用漆涂身,使皮肤溃烂,像患癞病一样;又吞炭使嗓子变哑,改变自己的声音。而后扮成乞丐,伺机行刺赵襄子。后世用此成语表达一种坚定的报恩信念和不屈不挠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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