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连续教了一段日子,李良玉并没有在修行上展现任何天赋,进展更是无从谈起。
但也许是起点太低,湛平大师兄看她能够认识几个字,礼仪上也有不少长进,便觉得三个师弟教书育人的工作做得还不错。
随意夸奖了几句。
柳当歌,阮弄溪当然是受宠若惊。
全程围观的刘无霜,只是冷笑。然后教导李良玉炼气入体工作,就莫名其妙地落到了他的手上。
“凭什么?”惜字如金的他发问。
柳当歌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然你叫我教?我怎么教她炼气入体啊?”
刘无霜刚想要反驳,就想起柳当歌这家伙是天生灵体,压根没怎么吃过修炼的苦。
又转向好脾气,容易拿捏的阮弄溪师弟,结果还没开口就得到他一句:
“我是看书悟道……”
阮弄溪看向识字率仅为百分之一李良玉,感叹惋惜的意味,不言自明。
“……”
刘无霜默然无语,值得自己接下这个命令,谁叫他是现在后院弟子中唯一一个通过静修悟道,炼气入体的人呢!
一时恨不得差点把扶着的竹子给捏碎。
还是心惊胆颤的李良玉喊了他一句,“师叔……”把他从愤怒和不甘的深渊里唤醒。
刘无霜迟缓地看向她,那阴沉的气势直逼湛平大师兄,“关于炼气入体的有关知识,小阮应该有教过你吧。”
李良玉即刻点点头道,把自己能记下的知识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灵气和浊气是天地间最强大的两股气息,而凡人要修炼的第一步,就是从中分辨出一丝的灵气,灌入自己体中。并不断重复累积此过程,提高修炼的速度,以及炼气入体的纯度,如此便可晋升筑基。
此过程听上去简单,但大部分有机会走上修道一途的人,仍是要花上十年乃至几十年的时间,炼气至圆满。
而最初的一步,辨别灵气,抓住灵气,就已经能筛选掉不少普通人,从此拉开修行者和非修行者的巨大鸿沟。
李良玉以为刘无霜师叔,至少会教她点什么。结果他只是把她带到一个墙角下,自己在一块大石头上坐着,然后又命她在另一块小石头上坐下。
“可以了,开始吧。”
李良玉眼巴巴地望着他,以为这是他说话的开始,没想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几乎要和周边的竹子石头白墙融为一体。
她实在忍不住了,苦于无法入门。咽了一口口水道,“刘师叔,能给我一些提示吗?”
被打扰到的刘无霜,立刻发送一记眼刀过来,吓得李良玉低下了头。但他倒也没有完全的见死不救,而是计算着自己说话的字数道:
“看到不同的颜色,听到细微的声音,吃到美妙的食物,闻到奇怪的味道,摸到不存在的东西,都可能是辨别灵气的开始,要相信自己的感觉。”
李良玉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很简单,都非常了不起,但是要真正理解,以及做到很难。
世界在她心中依然是和谐的颜色,平静的声音,寻常的气息。在这之中找到那神乎其神的飘渺灵气,真的玄之又玄,难之又难,更不用说像是小偷偷宝物一样,立即把它拐卖回家。
这又如何能做到呢?
刘无霜师叔就坐在她的身边,照常地修行,吐纳灵气。
唯有李良玉像是一个瞎子聋子,味盲。鼻塞毫无触觉的人,完全置身于这世界之外。
就这么从白天看到了黄昏。
在风中丝毫不动的刘无霜,忽然起身道:“今天的修炼就到此为止吧。”他的眼里既没有对李良玉的失望,也没有对她的鼓励,只是完全地平静。
“可是我还是一无所获呢……”刚说出这一句话,李良玉就想到了柳当歌师叔教她的不要急,急也没有用这句话。
便乖乖地站了起来。
刘无霜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那家伙说的对,你应该听他的。”
李良玉又吃了一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刘无霜只是点了点这可笑女孩的眉心,“你的想法又不难猜。”说完便利落离去。
李良玉也只好回蔽月小居。
柳当歌记恨她屡次三番说要参加太华剑派,听说她今日的修行成果后,便不免讥讽到:“小霜都在你旁边那样地释放灵气了,你都感觉不到灵气的存在,看来你是真没天赋……”
李良玉捂住耳朵不理他,又听他在后面阴魂不散道:“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太华要天赋,但书院只讲究道心,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只可惜李良玉偏偏是这么个,别人越是这样说,她越是要反着来的倔强小女孩。
次日,一大清早就出了门,又来到了那块小石头下坐着苦守。
也许适合她的不是下午,而是早上呢。
徒劳无功的一天又过去了。
也许明天会更有希望吧。
一个月有那么多天,总有一天会是她的幸运日。
然而,她敏感过头了,有时候闻到花香也拼命吸,闻到水的清香也拼命吸,也曾经在草缝中寻找不同的那一点颜色,扒开土才知道那细微的一点声音来自于某种不知名的昆虫。
后面,刘无霜眼见自己这么大块灵体陪在她身边,也不能帮助她分毫,所幸让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修炼圣地,在旁看着她自己摸索。
但这一日,却出了意外。
书院有例行的集会,大部分弟子都去了前院的辟雍台,柳当歌和刘无霜也不例外。
李良玉便一人在院子里面挥舞着扫把,清扫落叶。
天赋这东西她好像真没有,道心嘛她也不确定。
就不能有一个专门干活的门派适合她吗?她自认为在干活这一块,她还是勤勤恳恳,颇有成效的。不过如果一个人很适合干活的话,那他为什么不去田里忙活,而是去山上修仙呢。
正想着,她听到一些动静。
闻声找过去,竟然是一个身穿云灰色衣裳的小弟子在爬墙,他两只脚中只过来一只着黑色的长靴的左脚,却在抬头看见李良玉的那一瞬间,吓得直接摔了下来。
幸好院墙不高,下面又有一些草,不至于摔得太惨。但屁股撞在石头上,还是让他忍不住哎呀地叫了一声。
李良玉第一次看到这个院子里,出现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很是稀奇,但只是远远地看,并不说话。
那身穿云灰色华袍的小弟子,滑稽得有些爬不起来,声音里也沾染了些怒气:
“看着干嘛?还不快过来扶我!”
那说话的语气,简直像是把李良玉当做他的仆人。
但李良玉也没想那么多,走过去单只手就把这个比自己矮上一些的男孩拎了起来。
两人面对面站定,互相打量起来。
在李良玉眼中,这个和她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粉雕玉琢,有几分可爱,让她不禁怀疑是不是首都的山水比较会养人,怎么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不凡的样子?
小男孩对李良玉的判断截然相反,他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伸出食指,点着李良玉围着她看了一圈。说话的声音也不太有礼貌:
“……你是院子里扫地的下人?”
李良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把这个一脸富贵相的小男孩给弄懵了,说话更冲:“是或不是你说句话,难道你是哑巴不成?”
“我不是哑巴。”
“那你说你是谁?”
李良玉看着眼前的男孩,“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男孩轻蔑一笑,“书院里竟然有人不知道我是谁,看来后院的传闻是真的了?”
这话倒是勾起李良玉的好奇心了,“什么传闻?”
那男孩也不藏着掖着,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道:“说是后院来了一个私生女。”
李良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但也只是皱着眉头,并没有辩解。
那男孩本来看她拿着扫把有些不太确定,现在见她不反驳又觉得好像是事实,“所以你是谁的私生女?”
“这关你什么事?”
崔选也想说,这关我什么事?这本来的确不关他的事儿,虽然他也和那些小伙伴有商有量,但也知道这是大人的事。尤其是后院的事情,天大地大,和他们这些普通弟子无关。
但王弗却有兴趣,她硬是要和他打赌。说他不敢翻到后院来,见识一下那传闻中神秘的私生女。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崔选,冲动上头就应下了这赌约。
结果好不容易仗着他哥的身份,穿过了中级学舍,翻过了后墙来到了后院,谁能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这么个瘦不拉叽的干瘪女孩。
半点也没有他想象的蚌壳明珠之姿。
就这么个女孩,管她是谁的女儿,也没资格对他好大口气地说话。
他插起腰,尝试恐吓这个对他一无所知的女孩:“就关我的事了,我现在就要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如实地告诉我。”
奈何他的身高的确没有很大的说服力。
李良玉眯眼看他,这男孩不仅让她想起了她那不可一试的臭弟弟,命令人的样子更是十足十地像。
她一时觉得烦厌,想要转身离开。
蛮不讲理的男孩却扯住她的袖子追问道,“我说你可以走了吗?真没家教,怎么看你都不像是后院哪位师兄千金,倒像是哪个杂役偷偷带进来的私生女……”
他越发盛世凌人。
李良玉也没惯着他,反手就将他的手腕在了背后,让他哎哎呀呀地喊痛。
“你敢欺负我,我哥知道了,一定跟你没完!”
“哼!我都不知道你哥是谁,无缘无故翻墙进后院,说不定你是小偷呢!小偷的哥哥,不过也就是小偷的哥哥而已……”
崔选痛极失控,幸好没有被平时的那群小弟看到他现在受辱的模样,就这么想着,一时把自己能想起来的反制手段全都亮了出来。
他自由的左手拼命搓动,不一会儿,李良玉的头发上和裙角边,就出现了一抹明黄色的火焰。
她先是一惊,立马反应过来是眼前这小子搞的鬼,幸好这火小,她直接伸手拍灭了。然后怒从中起,直接把眼前这个小男孩当做了自己玩火的弟弟教训。
“你年纪这么小,玩什么火,想烧死我是不是!”说着就把他摁在地上,狠狠打了几下屁股。
又挨打又受辱的崔选,这会儿可真的是草和灰一起吃到嘴里,眼泪和鼻涕一起往外狂流。
“哥哥救我啊……爹娘救我……”
他叫得好似杀猪那么惨,终于引来了书院的其他弟子。
然后这件事一下子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李良玉在听到湛平师叔喊的那一声:“住手!”就立马停了下来。
逃离她魔掌的崔选立马跑到一边站着哭,边哭边骂道:“好啊你这个臭婆娘敢打我,我一定要向我哥告状,等我哥知道你就死定了!”
李良玉也惶恐不安地站起来,看着聚集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湛平师兄责怪的眼神让她分外害怕。
“对不起师叔,我……”
湛平师叔压根没听她解释,只问了她一句,“这就是我平日里教给你的东西吗?这就是你的学习成果?”他几乎是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尤其弄上这么一遭之后,众目睽睽之下,她这个女童在后院里的身份更是瞒不住。
崔选虽然手臂和屁股余痛未消,但看到李良玉挨骂,还是笑得乐不可知,恨不得她当场也被打一顿,打得皮开肉绽,年年求饶,他才开怀。
他正擦着眼泪,想要看热闹。
确定旁边有人说:
“崔魁首来了!”
听到自己哥哥来了,崔选喜出望外,一心渴望哥哥能给自己主持公道,好好收拾一下那小贱婢。
回头看去,身旁弟子全部退后,亮出一套笔直的道来。他哥哥缓步穿过人群,右手合在身前,左手下摆,深灰色的长袍翩然欲仙,面上风神俊朗,更是天人之姿。
然而当他的眼神扫过来的时候。
崔选蓦然心虚害怕,火热的心一时跌倒极寒谷底。
因为那眼神真是太冷、太冷了。
那不是为他出头的眼神,怜悯的眼神。
而是从头到尾只有威严的两个字:
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