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别的男子,你难道会管他是否吃味?早就把人丢在一旁,让他自生自灭,不嫌他麻烦就不错了。”谷承安如是道。
姬成瑜心头闪过一丝异样,她抽出腰间的折扇在自己鼻子上点了几下,随即又问:“就不能是因为我们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像我在意你一样,我也会在意他的心绪。”
话虽如此,但她明白,谷承安说的才是她一贯风格。
她对待男子的眼泪,只会觉得矫情。
唯有苏玉宸的伤心,在她这里才是有分量的。
姬成瑜这样想着,面上却是抿紧了唇,死活也不肯透露出自己的软弱。
谷承安似是看透了一切的样子,嫌弃地叹了口气:“当然可以,你当然可以这么想。”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姬成瑜在说服自己这么想,身为局外人的谷承安并不准备点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嘶哑的呼唤:“殿下!”
姬成瑜中断了话头,应声望去,只见是博士自远处马不停蹄地朝她跑来。
博士气喘吁吁高喊:“殿下,可算是找到您了。”
姬成瑜与谷承安对视一眼,大步走了过去:“博士有何事找我?”
博士在她面前停下,扶着自己的腿大口喘气,断断续续道:“殿下,圣上传您进宫,在下找了半天,终于找到您了。”
姬成瑜微微挑眉,手稍微一抖,将折扇唰一声打开,为博士扇风:“母皇可曾说唤我入宫所为何事?”
清爽的微风在难耐的酷暑里无比可贵,博士顿觉身心舒畅,连后背上被汗水沁透的衣衫都凉快了许多。
她赞许地抖了下自己的衣衫:“五殿下真是温善啊,至于圣上为何唤殿下觐见,在下也不知道。”
姬成瑜深深吸气,博士说话怎么还大喘气?
她顿时将手中的折扇收回,唯一的清凉也被紧急撤回,她不顾博士伸长脖子留恋的眼神,对她稍一颔首:“那我就先走了。”
“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晚点我再亲自对他说明。”姬成瑜转头对谷承安嘱咐。
自己混迹在花街柳巷间,却连自家侍郎的心思都猜不透,她实在有些丢脸。
因此,她更不希望由别人替自己对苏玉宸作出解释。
“我知道了。”谷承安十分善解人意。
谷承安孤身一人进到率性堂时,苏玉宸的目光便紧紧盯着她,一直到她走进座位,仍是对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先一步解答他的疑惑:“五殿下被圣上喊去入宫觐见了。”
“多谢。”苏玉宸微微一愣,没有多言,得到解答后就将身子移了回去,只给谷承安留下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谷承安暗自叹息。
看来这两人都没长嘴,关心对方也不说出来。
不过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多嘴多舌只会惹得她们厌烦,作为一个生意人,谷承安非常清楚什么该说,什么应该守口如瓶。
皇宫内。
皇帝面色无虞,随口闲谈般问起:“你在国子监的课业如何?”
姬成瑜心中早已酝酿好说辞,她不疾不徐地回应:“挺好的,儿臣最近还读了翰林院编修的国史。”
“哦?”皇帝颇为意外,“这并不在国子监的课业内。”
姬成瑜点点头:“但是博士讲学偶有涉及,让儿臣对国史升起兴趣,便找来编修的那版读了些许。”
“那倒是好事,”皇帝微微阖眼,状似无意地问起贴身服侍的总管宫人,“编修国史的是哪位官员?”
“这,老奴愚钝,并不曾了解。”总管宫人勾下头,面露难色。
姬成瑜自豪地凑上前:“我知道,她叫杜淳德。”
“杜淳德。”皇帝在心里咀嚼了一番这个名字,确信她这不成器的幺子真的把书读进去了,不禁露出惬意的神情。
“我记得她是前届的榜眼,如今还待在翰林院编修一职上委实屈才,正巧太常卿一位空缺,就把她调过去吧,你亲自去宣旨。”
总管宫人捧着拂尘垂头:“陛下圣明。”
随即,皇帝将姬成瑜喊上前,轻轻抚了她的头顶,这是她难得褪去皇帝威严,对自己的孩子展露温情的一面:“回去好好听讲,万不可在学堂上入寝。”
她谆谆教诲:“记得虚心听博士的话,对这些清高的读书人不可摆皇女的架子。”
姬成瑜感受到皇帝温暖干燥的手掌在自己头顶停留片刻,又很快离开,她心中闪过一丝不舍,又被她迅速敛去。
姬成瑜拱手应是,抬起头眸光闪烁:“儿臣一定不违背母皇的吩咐”
皇帝听她这话,甚是安心。
她这幺子,虽顽劣了些,但到底还是言而有信。
皇帝之后与她闲聊了几句,就让她回国子监了。
姬成瑜坐上回途的马车,在听白一声“驾!”后,她心头久违地升起迫切的念头。
快点回去见到他,解释清楚一切吧。
而国子监内,春芸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神色慌张地走到苏玉宸面前,压低了嗓音结结巴巴道:“苏侍郎,五殿下邀您去偏殿一叙。”
他听了姬旭尧的命令,要在五殿下离开一炷香后将人带去偏殿,将人引入后落锁。
至于剩下的事,就不是他能知晓的了。
春芸双手交叠紧紧握住,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仆为您带路,请。”
苏玉宸停下手中的毛笔,他如今对春芸的信任寥寥无几,但他应该不至于在国子监陷害自己吧?
“殿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春芸喉结滚动了几下,他伸手把自己喉结上的纱巾系严:“殿下说您去了就知道。”
苏玉宸思忖片刻:“你带路吧。”
后方的谷承安疑惑皱眉。
姬成瑜没跟她说过,要将苏玉宸带去偏殿一事,怎会突然派春芸传话?
联想到晨时她跟自己说过要单独跟苏玉宸解释昨日之事,谷承安又顿感合情合理,按姬成瑜别扭的性子,怕自己丢脸,把人带去偏殿互诉衷肠,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点,谷承安咽下想要制止苏玉宸的话语,默不作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只期姬成瑜的身影在不久后能从这里出现。
偏殿的门开了一条缝,刚好够一人走过,殿里面昏暗落魄,只余最简单的布置,破旧的桌椅上摆放着茶壶茶杯和一盏香炉,内里还有简陋的床榻和散落的烛台。
春芸顺畅地将苏玉宸带去了偏殿,又为他奉了一杯茶,苏玉宸心头怪异,顺势坐在桌边,却没有碰那杯茶:“殿下呢?”
春芸瞥了眼书桌上的熏香,那是他提前燃上的,香味甜腻扑鼻,如今整个大殿都笼罩着这份馨香。
他下意识屏住口鼻:“苏侍郎在此处稍等,殿下一会儿就来。”
春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快步走到门外。
还没等苏玉宸扫视完四周,他就听到铜锁与木门相撞的声音,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苏玉宸心头一突,意识到自己掉进陷阱了。
他猛地站起身,顿感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不对劲……
苏玉宸敏捷地用手撑在桌子上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不间断地按压一侧的太阳穴,这才稍微感到舒缓些。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体内窜出一股燥热,让他迫不及待想要解开衣带,渴望更亲密温湿的触碰……
中招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意识到不对劲的瞬间,他立即观察起周遭事物,倏忽,他目光一凝,望向桌上的小香炉。
炉中的烟气婀娜升起,苏玉宸拿起手边的茶杯就直直泼过去,毫不犹豫熄灭了这甜腻的香味。
此时他才敢大口吸气。
可他的异样没有减轻分毫,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直觉提醒苏玉宸,他陷入了危险,难以摆脱。
春芸还是在帮姬旭尧干事,今日之事恐怕就是春芸听从她的号令将自己诱骗过来,至于她们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自己对他,还是太缺乏警惕了……
苏玉宸心中彻底对春芸失望,对即将面临的一切,也有了心理准备。
就算在这惊险的时分,他仍旧不合时宜地想起姬成瑜。
要是她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苏玉宸晃晃脑袋甩掉这懦弱的想法,他头重脚轻地走到大门处,对着缝隙处手中用力,毫不意外,他推不开门。
药效在体内翻腾,他逐渐神志不清,脚下一软瘫倒在门后。
幸好他的袖中藏有小刀,苏玉宸将袖中缝着的匕首拆出来,反手一握,动作果决地在自己手腕上划出深深一道伤口。
霎时,血流如注。
手腕上的疼痛促使他瞬间清醒过来,苏玉宸咬紧牙关,眼神狠戾。
从九死一生的沙场厮杀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良善?他对别人心狠手辣,对自己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姬旭尧因他的男子身份就轻视他,实属不该。
苏玉宸想着她阴谋落空时的反应,难得畅快起来。
没有背景,母家凋敝,他了无牵挂,无所谓剑走偏锋,大不了,便一命抵一命!
此时的偏殿,已不再是姬旭尧的狩猎场,而是苏玉宸的复仇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