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邸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
华贵沉重的珠钗玉饰整齐摆放在桌前,一旁的侍男喜笑颜开:“将军,您换上喜服真是艳压群芳,今日可是您跟五皇女大婚的日子,何故如此愁眉不展?”
苏玉宸任由侍从为他梳妆,从挽起的云鬓变发髻,到娇艳的红唇点胭脂,他一言不发,神色凝重。
“许是晨起倦怠了,无碍。”
他淡漠回应,掩在衣袖下的指尖却忍不住攥起来。
他已穿上层层叠叠的繁复襦裙,襦裙虽漂亮精致,迤逦生辉,但勒紧了他的胸脯,连呼气都困难许多。
脖颈处一抹红纱遮住喉结,明明比他在沙场时用的要轻柔,苏玉宸却仿佛觉得这抹纱是缠绕阻碍。
他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殿下快到了,随便收拾一下就好。”
侍男闻言,艳羡不已:“五皇女亲自来迎娶您,足见殿下对您的看重,五皇女虽放纵了些,但从不把莺莺燕燕带回府,您到府上后岂不是一人独掌中馈。”
苏玉宸默默叹了一口气,本想说他的志向并不在此,却知晓这般直言,也无非是让众人评价他不知好歹,于是将嘴边的话绕了一圈,沉沉咽回肚子里。
这般情景,总归是比上一世好多了。
“殿下来了!”门外喜气洋洋地喊了一句。
苏玉宸便急忙在侍从的服侍下盖上红盖头,艳绝的绸缎将视线牢牢挡住,只能听清身旁人压抑的惊呼,和愈发靠近的踱步声。
视线受阻,苏玉宸心中不合时宜地涌起一股不安,陡然席卷而来,让他连呼吸都下意识停滞了。
一声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耳畔,温热的手覆在他交叠的手上。
霎时,他一切的紧张、不安、隐秘的期许,都被抚平了。
姬成瑜微微用力,便把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我的大将军,可否愿意跟本殿下走啊?”
话中满是戏谑调笑,又实在撩拨心弦。
苏玉宸心头一颤,隔着红盖头,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柔滑似水的绸缎轻轻垂了一下,犹如蜻蜓点水。
姬成瑜顿时眉眼弯弯。
在鞭炮和喜乐声中,姬成瑜拉着他从闺房踏出,缓步走到了门外的喜轿。
她伸出掌心,反握住苏玉宸的手,将他往喜轿内送去,借着衣袖的遮掩,她悄悄将苏玉宸围在脖颈的红纱扯得松散了点。
对上苏玉宸呆滞的身形,姬成瑜甚至能想象到他发愣的模样。
“太闷了,看着不喜欢。”姬成瑜肆意妄为惯了,连当街对侧夫动手动脚都理直气壮。
苏玉宸心中流过暖流:“我明白的,殿下。”
无须多言,她们自有默契。
话音落下,一个跨步,苏玉宸顺利进入轿内,他安安稳稳坐好,方才的烦闷无息间消去了大半。
说不清是为姬成瑜那细微举动而欢欣,还是为自己这次赌对了而安心。
男子成婚时不可摘下盖头,这是流传已久的习俗,听闻摘下后不利于妇夫和睦。
苏玉宸前世觉得无所谓,甚至认为这不过是束缚男子的陋习,今生却不由自主在乎起这些繁文缛节。
他侧过脸,透过红盖头的缝隙,企图一睹姬成瑜今日的风采。
只见姬成瑜一袭火烧般的红袍,更显肆意贵气。
她利落翻身上马,策马扬鞭,眉目风流狂妄,俨然是个中好手。
她的眼角眉梢透出张扬的喜色,仿佛这不是一场仓促的交易,而是在迎娶期待已久的男子。
姬成瑜感受到那处若有若无的打量,回眸望去,正撞见喜轿的帘子被拉开一个小角。
在她发现后,又立即飘荡回去。
姬成瑜心中了然,故作不知地扭过头,唇角却微微勾起。
侍郎大多一顶轿子从侧门送入,姬成瑜亲自来迎,已足见看重。
苏玉宸面上一热,极力按捺住自己被抓包后的慌乱,咽下口津,眼神飘忽不定。
他也不知自己今世的选择是否正确,姬成瑜是否值得他赌上自己所有,但男子成婚后命途已定,他誓死也要为自己拼出一条路!
苏玉宸目光转向坚决。
但若是姬成瑜,她们或许能步上一条路。
一路十里红妆,喜乐不绝,迎亲的队伍到了五皇女府邸。
苏玉宸对这条路烂熟于心,早在上条街处拐弯时,他便等在轿门旁了。
姬成瑜刚掀开帘子,就见他一副犹若投怀送抱的姿势。
他身子前倾,欲要下轿,盖头边沿缀的珠宝在空中荡出闪烁的光彩,见她没伸手,还迟疑地歪了歪头。
冷血强硬的大将军也有挺可爱的一面嘛。
姬成瑜心想,她搀扶着苏玉宸下轿,不忘在他耳边调侃:“将军连一刻也等不及,刚上轿时便要偷看你妻主的容貌吗?”
“殿下,这于礼不合,休要胡言!”苏玉宸一惊,冷声阻止她的话头,因为压低了嗓音,比之责备更像是娇嗔。
他埋在盖头下的脸颊悄无声息泛起红晕,迅速蔓延到耳后。
姬成瑜一愣,拉着他往府内走去,好笑道:“将军还知道于礼不合?这逾矩的事,将军可从没少干啊……小心,要跨火盆了。”
“总之……不能乱说,坏了成亲规矩。”
顺着姬成瑜的力度,苏玉宸猛地抬起腿跨越障碍,不偏不倚,安稳落在火盆的前方。
姬成瑜心念一动,这才察觉他对成婚的看重在意。
就是不知道,他是对成婚此事如此重视,还是对与她成婚呢?
“好身手,”见礼部的官员笑着靠近,姬成瑜收敛心神,赞叹,“接下来的拜堂跟着我就行。”
她的话中有种神秘的力量,能安抚别人,让对方不自觉信服。
苏玉宸挥去脑海中那些纷杂思绪,握紧她的手,温驯道:“好。”
成婚礼仪繁琐,苏玉宸顺从地跟着姬成瑜的动作完成了拜堂。
他被引入洞房,而姬成瑜留在酒筵之上。
欢声笑语渐远,苏玉宸意识到自己到了偏院。
小厮端来一碗乌黑的汤药:“姑爷,请您服下。”
苏玉宸虽没有见过避子汤,但多少也听过此药,为避免妻主有孕,避子汤在世家豪门中很是盛行。
他早有预料,还是难免心中苦涩。
可他也清楚,这种事一向由妻主抉择,谁也不容置喙。
他,不能奢求……
苏玉宸接过药碗,掀起盖头的一角,仰头一饮而尽。
小厮恭恭敬敬收回碗,“吱呀”一声,室内重回一片寂静。
前庭,一番推杯换盏后,已是日落时分。
谷承安拱手恭贺:“殿下,祝你们妻夫和乐美满,永结同心,我可是为你备了一份厚礼。”
姬成瑜舒朗道谢:“承你吉言,你可是清欢楼少东家,厚礼是必须的。”
“嘿,你倒是不客气。”谷承安话虽如此,面上却是由衷笑起来。
受到这热闹喜庆氛围的影响,听白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你去忙吧,我就不劝你酒了,”谷承安对她挥手,“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的心恐怕早飞去后院咯。”
“那就多谢了。”姬成瑜微微垂眸,不知想起来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柔情。
“我是耽搁得有些久了,冷落了他可怎么行?”
她扯开了衣衫的领口,吐出一口浊气,动作间尽显风流倜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姬成瑜原要拐去后院的脚步顿了一下,眸光一暗,转而走去了大门。
“听白,你家主人的脸色简直不要太可怕,咱们快去瞧瞧。”谷承安看热闹不嫌事大,推搡着听白凑到大门跟前。
来者是姬旭尧的侍从,她本人却是没有出现。
“五殿下,这些都是主子送来的贺礼,区区薄礼不成心意。”侍从恭恭敬敬地点头哈腰。
“我家主子身子有恙,无法亲自前来,实属抱歉。”
姬成瑜眉头一挑,笑吟吟道:“皇姐出手怎可能是薄礼,实在太谦逊了。”
毕竟她当时专门在母皇面前提起这事,姬旭尧就算百般不愿,也须得做足表面功夫。
至于身子有恙的借口,恐怕是姬旭尧恨到不愿出现在她面前才是。
“那你代我向皇姐问安。”
“诺,殿下。”侍从赔笑,侧过身,展露出满满一大箱金银珠宝,在夜幕下熠熠生辉。
姬成瑜心中一惊,暗暗感慨。
她想过姬旭尧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啊,看来这竹杠还是敲少了。
“不愧是皇姐,出手就是大方!”
姬成瑜含笑:“真是多谢皇姐了。”
一想到姬旭尧在背地呕血,她心中就快意。
侍从拱手告辞:“随礼已带到,小人就先行离去了。”
姬成瑜缓步走到贺礼面前,一旁的谷承安双眼放光:“哇,你们当皇女的就是腰缠万贯,我的清欢楼半年也赚不了这些。”
她这话说的放肆至极,但姬成瑜已然习惯她这般胡言乱语、见钱眼开的模样。
姬成瑜无奈一笑,随即看到金银珠宝下露出手柄的物件,眼眸瞬间掠过一丝暗沉。
她捻起珠宝下掩埋的那根藤条。
还不待姬成瑜说话,谷承安先行大呼小叫起来:“这不是寓意教训悍夫的藤条吗,你说这三殿下是什么意思?”
她小心翼翼睨着姬成瑜逐渐发黑的神色,试探道:“她说苏将军是个悍夫,这是在挑拨你们妻夫关系吧?”
“真不愧是我的好皇姐,还携了一根藤条来送,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姬成瑜握紧手中发亮的藤条,嗤笑一声,扭头便扔进听白怀里。
“某人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也就这点手段了,”她厉声冷道,“听白,拿去烧掉,去去晦气。”
自己的大将军乖巧可人,怎么也用不上这玩意儿。
前庭的闹剧结束后,月影西斜,清辉遍地。
踏着幽迷静谧的小径,姬成瑜一路走到了离她卧房最近的院内。
苏玉宸正静坐在床榻边上,手掌交叠在腿间,听见她推门而入的声响,不自禁绞着双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姬成瑜拿起一旁的玉如意挑起盖头:“等急了吧?”
她随口询问,一抬眼,正撞入苏玉宸澄澈的眼眸,在火红喜烛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透出些许暖意。
他的容颜隽丽秀逸,玉颜染酡色,与往日冷峻的面庞相隔甚远。
姬成瑜一眼惊艳,往日张口就来的调情之词,此时反倒怎么也说不出口。
“殿下,让玉宸……服侍您吧。”苏玉宸仰头,含情目水光潋滟,显出几分娇羞期许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