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怎么玩的？”

沈商凌没留意小屁孩惊讶的眼神，他拿起这捆小竹片看了看笑道，“是不是挑棍啊？”

他小时见过别人玩，拿一把小细棍往一处略高点的地方一撒，然后小伙伴们轮流一根根挑开。

挑的时候不能触动其他小棍，一旦违规就换人，最后看谁挑的小棍多。

这游戏还挺锻炼小孩子的耐心和细致度的。

此时看到江三文这一捆，沈商凌以为也是类似的玩具。

只是看着好像还拿朱砂类的东西涂了点赤红……一捆挑棍也做的这么精致？

“老沈，这是算筹啊，”

江三文小脸上都是困惑，“你没学过么？”

沈商凌倏地一顿，后脊梁骨一下子炸开了一层汗毛：这东西原来就是古人用的算筹？

他知道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数”就是数学相关。

毕竟古人也要进行土地丈量、赋税计算、粮食分配以及一些工程计算等等，这些都少不了一定的数学知识。

这就要纳入“君子”所应该掌握的本事当中了。

他穿过来的这时代，明显是用的“算筹”来计数推算。

沈商凌紧张地抿了抿唇。

看起来，这“算筹”大约是这时代每一个有点文化的，都会一些的，尤其是原主这种“名士”，想来君子六艺也都不差的。

就算原主在“数”上造诣一般般，但也绝不会……不认得这算筹。

如果只有江三文在这里也就算了，问题是，一旁还有陆骁和江元麟。

“雪妖不认得算筹？”

果然，陆骁声音凉凉在一旁响起，“本王倒是十分意外。”

沈商凌：“……”

他脊背一僵，沉默站起身来。

“雪妖有话要说？”

陆骁神色很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王爷，”

沈商凌一咬牙飞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小人最近痛悟前非，觉得以往太过于沽名钓誉了，总是卖弄些文字，除了点缀风月毫无用处。”

说着，深深又一揖，一脸诚挚反思地接着又道，“万事不破不立，于是小人将之前从师所学的东西全都抛弃，心中只余下了一些旁门杂学的东西——于是这算筹，小人也只当是忘了。”

他说的很流畅，这借口也非常可笑。

但其实他在赌。

他没有一点原主的记忆，他赌以陆骁这人的警觉，估计早就看穿了他的蹊跷之处，说不定对他不是原主这回事……也早起了疑心。

由于他献香皂之法，又用《西游记》哄着江三文……眼下陆骁没揭穿也没直接痛下杀手，只怕也就看着他这点用处。

他这借口，也就敷衍一下。

估计陆骁心中跟看耍猴一样看他在胡说八道，未必真在意他这借口说不说得过去。

“哦，雪妖这不破不立倒是有些意思，”

果然，陆骁明摆着是猫玩耗子一样，语气很有些揶揄嘲讽，“文辞也罢了，连算筹都忘了，岂不是连计数也都不会了？不破不立，你倒是破了，结果立出个白痴来，倒教本王白养着。”

他是越发看出来，这人绝非细作了。

哪个细作这般白痴？

他本想先装糊涂，看这人到底在图谋什么……谁曾想这人一个个漏洞差点漏个底掉，当着他的面还要栽倒在大坑里，他都要被气笑了。

沈商凌：“……”

狗王爷，你才白痴。

“王爷，小人算筹抛开了，”

心里吐槽，沈商凌面上却还摆出一种惶恐来，小心解释道，“是因小人还有一种杂学法子，计数比这算筹，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歹他也本科毕业，就算是文科，文科高中也学数学的好嘛。

“哦？”

陆骁一挑眉，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雪妖说说看。”

江元麟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

他自然也察觉到了，陆骁其实对这人早就看穿了些什么，但却故意不发难，只等着这人还有什么花招出来。

这时，沈商凌试着先说了一下九九乘法表，又在此基础上试着多延伸了点东西，比如几何勾股定理、各种面积体积公式算法之类。

说的时候他很有点羞耻，这基础玩意……他还煞有介事地认真给古人讲。

啧。

沈商凌的神色中透着点不以为意。

但他背完，陆骁和江元麟的神色却都明显一变。

“这……”

陆骁眯着眼没开口，江元麟却有点情急，盯着沈商凌道，“这杂学中叫……九九表的，倒也和大殷九九决一般，但你之后说的那些……可将它写出来？”

“老沈？”

江三文也听呆了，但他毕竟还小，并不太懂，过来拉着沈商凌的手脆生生道，“这个比算筹厉害？”

那他要学！

老沈可是知道孙大圣的人，那老沈教的本事，一定也和孙大圣有关！

写出来？

沈商凌再次沉默了一下。

“怎么，雪妖不肯写？”

陆骁声音波澜不惊，但沈商凌却觉得凉飕飕的。

“咳……”

沈商凌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只能硬着头皮道，“要写乘法表和这些公式，须得先写几个数字符号，这写法来自……来自外域。”

这边大桌上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

沈商凌说着，拿过来纸笔，在纸上写了从0到9几个数字，又简单写了几个字母。

用毛笔写数字一二三四什么的，虽说也不难，但一下笔就没古人那写字的范，怕是在陆骁跟前又混不过去，不如先把阿拉伯数字写出来。

写完，沈商凌拿指尖点着那几个数，一个接一个读出来。

陆骁走过来，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纸上奇怪的鬼画符一般的东西，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了这人素白的指尖上。

由于离得近了，这人身上一丝淡淡的不知什么香，也袭了过来。

很清新很……不难闻。

沈商凌却没敢看陆骁和江元麟，他教完数字，又拿起一张大纸，埋头去写九九乘法表。

他知道古人九九诀其实都有，但他之后说的那些，都得用这个阿拉伯数字做基础，自然先从这口诀写起，让眼前这几位熟悉一下。

很快，一大张纸上，一整个用阿拉伯数字乘法表都列了出来。

“写出对应的字来，”

陆骁却在这时屈指敲了敲桌面，“把数和你这鬼画符对应写一遍，写在旁边。”

沈商凌：“……”

算了，死猪不怕开水烫。

沈商凌咬牙提笔，在1、2、3……等数字旁边，小心写出了一二三……等字。

陆骁再一次眯了眯眼，眼底透出些惨不忍睹的意思来。

江元麟则震惊无比：

啊这……那写个“一”，这一横都写的跟个地龙爬似的。

这真是沈商凌的字？

江元麟飞快又看向陆骁。

陆骁神色却十分平静。

“雪妖这不破不立倒也破的彻底，”

等沈商凌写完，陆骁忽而又开口揶揄道，“连多年的笔风都抛了，可是要抛却旧法，自创新体么？”

沈商凌：“……对对对。”

江元麟满脸一言难尽的微妙，但也没多说。

他也顾不上在意这沈商凌的怪异了，几乎在听到沈商凌说那些“公式”的那一瞬间，就能体会到这外域杂学的简明妙处所在。

“你这外域东西……”

江元麟心下震撼的同时，还不忘孜孜求知，“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术数路子？”

沈商凌立刻表示，加减乘除、基础几何之类只是基础。

在此之上，还有更深更多的知识和用处。

从小学到高中的数学……他基本能讲个遍。

江元麟又试探问了几句，还拿几个有名的难题问他。

沈商凌心里好笑，鸡兔同笼的也就算了，还有个“以绳测井”的题……笑死。

他飞快在纸上算了一下，用方程算简直像开挂一样，轻而易举。

江元麟看着他用那鬼画符，几下就画出了答案，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用这外域法子挺简单的，”

沈商凌认真解释道，“不过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东西，一般人怕是一时难以转变过来。”

江元麟神色凝重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陆骁，却见陆骁正半仰着脸，看那边书架上的一个摆件，很有点漫不经心的意思。

江元麟：“……”

装。

他知道陆骁和他一样，心里都清楚，罘州缺人才。

陆骁要为父兄报仇，要谋大事……那罘州就是陆骁的根基所在。

但罘州本非富饶之地，又加上之前北胡作乱，战事频繁……可以说是百废待兴，处处都需得用的人才。

这并不是说多大的名士之才，而是能担起兴建基础的一些琐碎事项，比如账目、比如一些工事推算……都要有人能担得起。

不止要识字，还要在数算上有些浅薄造诣。

算筹之学，繁而又繁。

连他自己，都有时算的恼火。

可眼下听了沈商凌这外域之数算，感觉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这这这……

委实难得！

这法子要让闻青檀知道了……江元麟甚至能想到那人得露出多夸张的惊喜之意。

沈商凌见陆骁和江元麟都不说话了，他心里也缓缓松了一口气。

赌对了。

果然这两人没有再多质问。

“老沈，先讲《西游记》吧！”

江三文心里念念不忘的自然还是孙大圣。

沈商凌小心觑了陆骁一眼，见他没看自己这边，便小心地重又坐下，继续讲《西游记》。

唐僧收了白龙马，他就接着讲收猪八戒。

“贪吃，好美色……不好吧……”

听完猪八戒在高老庄的事，江三文拧着小眉头，不解道，“老沈，唐玄奘为何要收这么一个徒弟？”

沈商凌一顿，他察觉到了，随着这小屁孩这么一问，一道冷冷的视线像是倏地落在了他身上……

无形压力霎时席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