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难得起得早，将沈铎送出门后，看了半晌的账本，自己院中的看了，铺子中的也看了。刚得闲，谢婉妘自外头，来了院中。

一身她惯爱的淡紫色衣衫，翩然而至。

苏韵将她迎进房中，俩人寒暄几句后，谢婉妘将手中厚厚的一叠账本，放到苏韵面前，苏韵看了眼自己刚看完的账本，又看看谢婉妘带来的这些，纷纷摞在她面前，一摞比一摞厚。

“阿韵，母亲出门前，已与我商量好，你回来后，便将这些交给你。这只是一部分，你先看，其余的，我之后再拿给你。”，谢婉妘笑得温和，苏韵仿佛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花香。

苏韵想起前些时日，她以为谢婉妘在沈铎身上哭过时，她有闻过沈铎换下来的衣物，确实没有谢婉妘惯用的那种香料的味道。

谢婉妘翻开账本，对苏韵道：“阿韵，这账本我重新调整过，这样看着更清晰一些。”，她边说边指着前面的通检，“你若有什么看不懂的，便来问我。”

“多谢大嫂。”

谢婉妘温婉一笑，“阿韵，是我当谢谢你。”

苏韵不解。

谢婉妘微微颔首，声音轻柔，道：“我在府中的这些时日，让你的位置有些尴尬，谢谢你没有与我计较，也没有为难于我，也没有与沈家和沈铎闹。谢谢你如此体谅我。”

苏韵不大好意思，道：“这没什么。”

“阿韵，我年后便会与赵世子成婚。有些话也想与你说。自你入府以来，我很少与你有交集，我不知如何面对你，觉得有愧于你。现在，我也快离开了，心里的包袱总算轻了一些。”，谢婉妘说着，抬眼朝房门外瞧了瞧。

九月末的天气，凉意渐甚，院中只有各色菊花还在开放。

谢婉妘收回视线，道：“我很喜欢侯府，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真心，这里的人，待我都好。”

这一点，苏韵深以为然。这里，好过大多数的王公贵族家。

谢婉妘不知想起了什么，眼角有些微微湿润，道：“我没有福气一直留在这里，他也不会再回来。”

苏韵明白，她说的是沈珩。

谢婉妘擦了擦眼角，看着苏韵，“上次，在这院中，你看到我与世子，一同出来，定是误会了吧。”

苏韵微楞片刻。

“想来，世子应与你解释过了。”

苏韵点头，“是的，大嫂。”

“那日，我与世子说到了一些往事，提起了他大哥，我便有些控制不住……”

“我明白。”

谢婉妘看了苏韵一会儿，换上了往日温婉的笑容，道：“现在啊，终于有人能管得了这位沈家世子了。以前，他只听他大哥的话，如今，便是你了。”

听话？苏韵心想，他可没有听自己的。

“他待你是真的用心。我们都未见过他待谁这般。”

类似的话，苏韵听穆霓也说过，只笑着，应和了一下。

谢婉妘似乎和穆霓一样，想给这段关系加把柴，道：“中秋前夕，他带你去了畅园，应当是怕我家中人，在我与怀柔王世子见面前，有什么动作，挑拨了你们的关系，或是伤了你，他才要带你出去避一避的。侯府这么大，安一个人进来容易，畅园则不然，都是世子的人，他放心。”

苏韵回想着那时的事。当时，她只以为沈铎是肆意而为，并没有什么原因，或是……或是……想方便与她做什么。

若如谢婉妘所说的，那，沈铎外出当差的两个月，让她去畅园住，也有这层缘由？禹王和谢家，一直都想让谢婉妘再嫁沈家，那时，苏韵刚入侯府不久，想对她做点什么，确实是很容易。还有，他把听舟留给他，并不是为了监查，是真的为了她着想？那他信中所说的，‘使他安心’，也是真的不放心她？

“我以前，对情爱之事，有很多幻想，也希望有个人能救我出那水深火热的家。”，说到这儿，谢婉妘不好意思一笑，因为曾经她对沈铎抱有幻想，觉得他那般性子的人，可以救她。直到后来，她才明白，沈铎不爱她，自是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就算他能救她，他心中没有她，他也看不到她的艰难。

谢婉妘接着道：“与沈珩在一起后，我才知道，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

虽她没有说得多么明白，苏韵也是理解的，她明白，女子的不易。娘家和夫家，便是女子的一生。

“对了，阿韵，春桃已经还回府中，世子为你挑了武婢，府中已登录好，明日便会来你这边。”

苏韵这才想起来，沈铎之前一直说要给她换个会武的丫鬟，看来是已经找好了，“有劳大嫂。”

“不必客气，这都是世子做的。”，谢婉妘道，“阿韵，你是极好的人。沈铎那般性子的人，能对一个人如此用心，已是很不易。你们，好生珍惜彼此。”

听着谢婉妘的一番话，苏韵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对沈铎有些误解，对他的了解甚至都不如穆霓和谢婉妘多。

不过，既然她们都说沈铎从未待一个人这般好，那苏韵也得对他好。他这人，对自己的夫人好似没有什么要求，只每日在家中等着他回来，最好再能给他做个一道小菜或是汤品，他就满足了，还有，就是……夜里，满足他一些。

思及此处，苏韵想到了昨夜的事，沈铎什么也没做，是因为他先前说的，暂时不同房的事？那俩人真的要等半年后再同房？

沈铎不知道有一样东西可以用，既能让俩人同房，又不会怀孕的吗？

也许，他确实不知道，上辈子，许是他根本不需要。苏韵猜测，沈铎上辈子后来，会不会是妻妾成群的？

俩人没有说过上辈子后来的事，没有谈起过俩人是如何死的。苏韵不说是因为，若她说起来，难免会提及卫南铮，而这事儿，如果沈铎没问，她自是没有必要在沈铎面前提起他。

至于沈铎没说，或是也有什么不想提及的。苏韵觉得，他不说也好，如果他真的妻妾成群，即便她再怎么劝自己，上辈子的事，与这辈子无关，那她也会生气，免不了东想西想，徒增烦扰。既如此，俩人便都默契地缄口不言。

这件可以防止怀孕的东西，她不好主动提及，还得找个机会，旁敲侧击地提醒沈铎，让他去找。

“少夫人。”，刚送走谢婉妘的彩儿，急急忙忙来到苏韵身前。

“怎么了？”，苏韵笑着看她一眼。

彩儿答：“府中管事在院外候着，说是门口有个胭脂铺的伙计找少夫人。”

“胭脂铺？”，苏韵放下手中的茶盏。

“说是很着急。”，彩儿接着道。

“走。”，苏韵起身，“去门口看看。”

威严的平远侯府门外，胭脂铺的伙计，双手不安地搓来搓去，焦急地来回踱步。

见苏韵迈出门来，忙上前，道：“少夫人。”

“怎么了？”，苏韵压低声音，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伙计也随着低声道：“胭脂铺出事了。有人用了胭脂，说是起疹子了，正在铺中闹呢。”

“我这就去看看。”，苏韵回身，对管事道，“麻烦周管事帮我备车。”

等马车的时候，伙计与苏韵大致说了情况，末了道：“掌柜的原本让我来找世子，可管事说世子不在，这才劳烦了少夫人。”

“无碍，我去看一下。”

苏韵在心中盘算，是否要找人去告诉沈铎。此事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沈铎今日公务是否繁重，也不知道。若只是小事，没必要扰他一下，若严重了，掌柜的估计已报官了，还是不要扰沈铎了吧，自己先去看看，等他回来，再与他说一下。

苏韵让管事挑了几个家丁，随她一起去了胭脂铺。

胭脂铺门口，围了一圈人，看着没有过于哄闹。

比苏韵想的里三层外三层，吵吵嚷嚷的场面好多了。

放下心来，苏韵便下了马车。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跟在苏韵身后，为她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

掌柜的站在门口，见苏韵来，上前道：“少夫人。就是这几位姑娘。”

苏韵看了一眼坐在店里的四五位姑娘，均面颊通红，带着红疹，不住地用双手拭着脸。她扫眼在门外挤着的看热闹的人群，对掌柜道：“先让他们散了吧。”

掌柜应到，但人群并不如他们想的那般散去。

苏韵顾盼之际，余光看到卫南铮也在铺子中，立在苏韵对面一角，见苏韵看过来，朝她微微点头行礼。

“给大家分些糕点吃食吧。”，苏韵望着门外看热闹不愿散去的人群，对着薛掌柜又道。

苏韵去那几位坐着的姑娘面前，蹲下身去查看，“几位可有看过大夫？”

其中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道：“还没有。”

“薛掌柜，给几位姑娘请郎中来。”，苏韵回身对掌柜道，“找城中德高望重的来。”又转头看着几位姑娘，“几位放心，郎中看过后，若是我们铺子的问题，我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几个姑娘，有的点头应了，有的则情绪激动了起来。

“你凭什么保证！”

“我们怎么相信你找的郎中！”

“我们的脸要是毁了，你拿什么陪！”

……

一时间，其他几位姑娘也被带动得担忧起来，陆陆续续都开始哭哭啼啼。

外头看热闹的人，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就是啊，这些姑娘看着都年轻，以后怎么婚配啊。”

“是啊，这店真黑啊！”

“谁相信他们这些黑心铺子的话，还找郎中……”

句句都入了苏韵的耳，她站起来，来到门口，拨开挡在门口的家丁，对着外头，刚要开口，人群中突然扔出一个东西，正砸在苏韵脸上。

苏韵看着那滚落的盒子，正是自己铺中特制的胭脂盒。

“黑心的铺子，要毁了我们的脸！”

人群中一声大喊，竟有人开始跟着应和。

苏韵拂了把粘在脸上的粉红胭脂，觉得似乎有些不对，想让薛掌柜报官之时，脑中想到了沈铎和侯府，这一报官，是否会牵连他们。

只这片刻的犹豫，人群中，又有东西扔出来，苏韵身旁的两个家丁，忙拦了下来。

苏韵往后退，进了铺子。

她回身时，看到卫南铮竟已站到了她身后。

顾不得那些，苏韵又看向那几个姑娘，薛掌柜请示道：“少夫人，您看是否需要去报官啊。”

家丁在门外阻止着人群往里涌，屋内的几个姑娘也坐不住，站了起来。

“你赔我们的脸！”

说着，便有姑娘朝苏韵冲过来。

铺中的伙计，忙拦着，奈何其他几个姑娘也一起冲了过来。

撕扯间，苏韵被推到了后面，紧靠着一排胭脂架子。

“报官。”，苏韵朝着门外的家丁喊。

话音一出，屋里竟有两三个姑娘，更奋力朝她扑来，苏韵被身前的人一撞，直接跌靠到胭脂架子上。

那比一人高的木质架子，摇摇晃晃，带着一架子的胭脂，朝苏韵倒下来。

苏韵睁大了眼，看着那架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个身影，倏然覆在苏韵身上，他一手扶着苏韵的肩，一手护着她的头，将她紧抱在怀里，“阿韵，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