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波光粼粼,习习凉风贴面而来,已带上秋的燥。
苏韵窝在沈铎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木质香,那是她给他的香囊的味道。
她的手摸到他的腰间,攥着那个香囊,道:“我想听听你以前的事。”
沈铎的唇角弯了起来,道:“夫人想听什么事?”
苏韵道:“你随便说,我都行。”
记忆仿佛很遥远,沈铎望着星空,用了很久的时间去想,末了,似乎不知从何说起般,道了句:“夫人问吧,夫人想知道的,我便告诉你。”
苏韵想了想,道:“那说说你战场上的事?”
沈铎心想:刀光剑影,杀戮血腥,她真的会想听?
沈铎久久没有出声,苏韵想着,许是有什么机密不方便说的,便又道:“就说说你在战场上消失了,过了几个月,又回来的事。”
沈铎点头,又开始回忆,苏韵不明白为何每一次他都要想那么久。沈铎缓缓开口,道:“我混到了对方的阵营里,慢慢地升了职,到了左将军的身边,之后就杀了他。”
苏韵瞄一眼沈铎放在腿上的手,伸手去握,沈铎却往回缩了一下。苏韵不解,看了眼沈铎,才发现沈铎一直垂眸在观察着她。
沈铎原本平放的手,握成了拳,垂放于身旁。
“战场之事多血腥,夫人不听也罢。”
沈铎在敌营中升了职,那自是立过军功,在敌营中立过军功,自然是杀过不想杀不必杀之人,这些事,他不想说与苏韵听。那沾满血的手,在想起的那一刻,他也不想苏韵去碰。
苏韵看出说起这些事时,沈铎不愿意多提,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乖乖窝在他怀里。
天地静谧,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
繁星缀满夜空,双眼沉醉在漫天星辰中的苏韵,听到沈铎淡淡地问了一句:“小韵,你可愿一直陪着我?”
苏韵看着沈铎平静的双眼,惊讶于他会问出这样的话,这不是陷于情爱中的少男少女才会说出的话吗?但转念一想,也对,沈铎虽然平日看着成熟,但也才二十出头,与新婚妻子这般,也算正常。
只是苏韵很久没有听过这般如情话似的诉说,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只木木地点点头,喃喃道:“我愿意。”
沈铎弯起唇角,眼眸深深地看着苏韵,薄而饱满的双唇,轻轻在苏韵额上落下一个吻。
*
夜间就寝时,沈铎解下香囊,顺手放在了枕边。
苏韵盯着那个香囊,又看着正在宽衣的沈铎。他将香囊放在枕边做什么?
脱好衣服的沈铎,上了床,盖好被子便躺下了。
坐在床里边的苏韵,目光在沈铎和香囊之间,来回看了几次,终于忍不住指着香囊,道:“夫君很喜欢那个香囊?”
顺着苏韵的手,沈铎转头,这才看到了被自己习惯性放在枕边的香囊。
外出当差的两个月,沈铎鲜少地出现了睡不踏实的情况,每夜反复。有一次,他又睡不着时,盯着苏韵装进他包袱里的香囊发呆,盯着盯着,竟很快睡了过去,自此,他睡觉时,便把香囊拿到了身边,后来又攥着那香囊,但醒来时,时常找不见,再后来,便放到了枕边,每晚陪着他。
回来后,他自然用不上这香囊,但有时会习惯性解下,放在枕边。前几次,他自己发现了,便将香囊收了起来。今日,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这味道,挺好闻的。”,沈铎找了个理由。
他并不打算告诉苏韵,自己夫人不在身边时,他每晚都得攥着夫人给自己缝的香囊才能入睡。自己往日在夫妻之事上是有些贪,但他也不想苏韵觉得他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若他告诉了苏韵,她会不会多想,会不会觉得他不但身子贪,心里也有问题,而怕他。
苏韵笑道:“夫君喜欢的话,我再做几个?”
沈铎:“……好。”
苏韵自然地躺进沈铎怀里,手环上他的腰,还顺手在他腰侧摸了几把。
沈铎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乱动。
他每夜入睡都很快,今日,过了很久苏韵都没听到他的熟睡声,反而是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慢慢在收紧。
今夜,沈铎想起了很多久远的事情,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往日,在战场上时,他从没有顾虑,没有畏惧,没有思前想后,只顾往前冲。如今,他握着苏韵手的时候,却在想,如果自己真有什么不测,她会难过吗?今日只同她讲了那一番话,她便要掉眼泪,如果有一日,他真的不在了,她会如今日那般难过吗?或者,会更难过吗?她真的能照顾好自己,过接下来的日子吗?
感到苏韵在怀里蹭了蹭,沈铎看了她一眼,长发垂在自己臂间,毛茸茸的一个小脑袋。
“你喝的那个药,可以管过久?”,沈铎出声。
他果然没有睡着,苏韵心想,而后愧疚道:“……说是半年。”
沈铎沉默片刻,开口:“那下个月开始,你我便不要再同房了。”
苏韵仰起头,“还有一个月。”
沈铎:“以防万一。”
“你忍得住?”,苏韵质疑。
沈铎吸了口气,道:“半年可以。”
苏韵坐直了,慢慢开口:“……我还可以再喝一次。”,本就是她的错,沈铎既包容了她的过错,如今又要因为她忍受着,她内心愧疚。
“不行。”
苏韵抬眸看着他。
沈铎道:“那药于身体必有损害,你不可再冒险。”,他记得自己的夫人,自成婚以来,还从未来过月事,不知是否是那药所致,这于女子而言,不是好事。
苏韵想了一会儿,又小声道:“……你若想找通房丫鬟,我没有意见的。”
沈铎也坐了起来,“你还想惹我生气?”
“不想,只是怕你难受。”
沈铎:“你可以用别的法子帮我。但不许再提纳妾或是通房的事。”
苏韵抿着嘴,乖乖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苏韵醒来的时候,沈铎照往常一样,早已出门。
他们二人已在畅园住了八日,明日便要回侯府,准备接下来的中秋了。
想起昨夜沈铎枕边的香囊,苏韵准备今日就给他多做几个。
畅园这边的料子有限,刘管事只找来了三匹较好的料子,苏韵看了看,准备一个颜色给他做一个。
沈铎自西南回来时,苏韵便发现原本放在他包袱里那个香囊有些旧了,想来那边条件还是艰苦一些,风吹日晒,不仅沈铎晒得肤色深了些,这跟着他的香囊,也旧了。
苏韵把新的香囊给他换上了,便是他昨夜放在枕边那个。
既然他这么喜欢,就一次多做些。
苏韵还记得,他们刚成婚时,她做的第一个香囊,因着沈铎说不喜欢这种物件,被随手丢在了一旁。
她又想起了沈铎书房中锦盒里的那个绣着山茶花的香囊,他是因为那个女子才不喜欢香囊的吗?
苏韵想着,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少年心事罢了,有何可在意的。
谁人没有过去呢?自成婚以来,沈铎便是个无可挑剔的丈夫,苏韵已经很知足了,她已经得到了比料想中要多很多的东西,自是不必再抓着那属于过去的虚无的东西,来使两人不愉快。
只是她似乎窥到了沈铎的另一面,她不曾见过的独属于少年的,纯情的另一面。她很难将现在的沈铎与那样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只道:原来他也有过那样至真至纯的情感。
苏韵想得明白,便也放得下。
转念,就开始思忖着给他的香囊绣什么花样,想了几个后,拿过笔,在纸上细细描绘着。一个还是给他绣并蒂莲,一个给他绣竹子,快秋天了,最后这个再给他绣枝桂花。
分成三个颜色的料子,并蒂莲给他绣在藏蓝色的料子上,竹子给他绣在银白的料子上,桂花给他绣在浅蓝的料子上。
苏韵忙活了一天,终于在沈铎傍晚回来时,缝好了最后一个香囊。
她把三个还未装香料的香囊拿到沈铎面前,“夫君看看如何?”
沈铎看着自己的夫人,自己刚回来,便被她拦住看香囊。莫不是她发现了什么?她发现香囊对自己来说那么重要?
沈铎看了香囊几眼,目光便落在了自己夫人身上,含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因笑得很开心,以至于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夜里那小牙也不老实,有时咬在自己的肩头,有时咬在自己的手臂,有时,又是自己的手指。
沈铎:“好看。”
苏韵满意点头,揉了揉劳累了一天的眼睛,“夫君喜欢便好。”
注意到她的动作,沈铎拉过她,正对自己,“眼睛累了?”
苏韵一边揉着,一边道:“有点儿……”
“我看看”,就着烛光,沈铎看不清,又抬起她的下巴,仔细观察着她的眼睛,有些红。
他靠近,轻轻给她吹了两下。
“这管用吗?”,苏韵道。
沈铎:“那你好些了吗?”
苏韵眨眨眼,仔细感受着,好像……似乎……有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