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田宅靠近小城边缘的近郊，结夏出门时，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穿着西装的上班族赶电车，不得不老老实实像个正常人一样赶路。

和玲子不同，普通人类很看重时间观念。临出门前，雀田正人嘴里叼着面包，挥了挥手上的刻刀，像赶一只落到菜地里的鸟雀。

“第一天上学就迟到的话，未来的校园生活不会顺利的呦，好了快走快走。”

这就是付完钱之后的服务吗？真是令鸟寒心。

在路上时还担心迟到呢，好在晨会开始前，结夏已经换好了室内鞋，跟着班主任往二年二组教室走去。

高中生们正三三两两，或靠或坐，轻快的聊天声回荡到走廊，后被窗口灌进来的春风一吹，七零八落。

结夏从班主任背后探出头来，大着胆子往室内瞧去，她最关心的友人帐——的携带者夏目贵志，正撑着下巴，唇边带着柔软的弧度，笑看他的朋友西村和一个女孩拌嘴。

两人目光相触，窗边的少年在和煦的光芒下率先友好地笑了下，浅淡色泽的头发蜂蜜一样顺滑。

笑容……好碍眼。

结夏嘴角下撇，反倒不自在起来，这家伙难道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吗？还一副友好的样子。

班主任熊谷岳站到讲台上咳嗽了声，班级里随即静了下来，在座位上纷纷正好身子。

作为普通人类的第一次亮相非常重要，必须力求让人类觉得普通。

稍微大胆点的人目光已经把她洗礼了一遍又一遍，结夏稍稍绷紧肩膀，又站直了点儿。

熊谷老师叫了声她的名字，示意结夏介绍自己。

结夏毫不怯场，微微露出个笑容来：“我是雀田结夏，来自人吉市的转学生，爱好是读书、听音乐，请多指教。”

老师指了个事先空出来的位置，学期初刚分班，有个学生一直不登校，空出了个桌椅。

正好在夏目贵志的右手边，结夏心中暗喜，高兴而又矜持地坐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乱跑。

第一节课是国文课，倒是不算难捱。

兼任班主任的国文老师熊谷岳，有个人如其名的高壮身材，边念和歌，边捏着粉笔划拉板书。

其姿态让结夏想起了小心翼翼压弯了花枝的熊蜂，从纤细的花骨朵里兢兢业业地撷取花蜜。

结夏笑眯了双眼，乐了一整节课。

*

下课铃刚响，就有个熟悉的脸凑上来。

“我叫西村悟，雀田同学跟夏目以前认识？”

哦，夏目贵志的朋友。

说话的是西村，长着头栗色短发，刘海比夏目短点，齐齐地压在眉毛两边。

结夏随口编了个理由：“以前认识过。”

“诶？是多久以前呢？”西村露出了狗狗眼。

“就……以前……”

看得出来，她的确像玲子说的那样，不太会撒谎了。

“啊，西村，我们以前在一个小学上过学。”

旁观的夏目放下水性笔，把被小狗缠住的结夏解救出来。

西村瞪大眼睛，注意力被转移到夏目身上：“好厉害，居然是小学同学吗？”

这位西村同学有种让人很想逗逗的气质。

“有什么好厉害的啦。”夏目失笑，带着点调侃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西村好像很失望。”

西村脸有点发红：“哪有？！只是没想到是个男孩子而已。”

“雀田同学你来之前，西村就在猜是不是个女孩子呢，终于得偿所愿了呦。”结夏背后的女同学加入了话题。

结夏回头，先是被后座同学脸大大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这是连夜补作业去了吗？

她露出副快要升天的虚弱表情，争分夺秒地说:“你好我是高桥琴音，学习上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笔记也可以借你……”

咕咚一声。

结夏眼神呆了呆，问旁边的夏目：“她怎么了？是睡着了还是死……”

夏目贵志安抚道：“没关系，高桥刚开学就这样了，兼顾学习和合唱部应该很累吧。”

西村也探头过来说：“高桥同学可是优等生喔，雀田可以借她的笔记看。”

优等生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结夏上学的第一天，默默立下誓言，绝对不要成为优等生。

好吧。

自己本来也成为不了优等生。

数学课上，结夏面无表情地想，这些弯弯曲曲纠缠不清的鬼画符到底是什么？

比玲子画的符咒还难懂，令鸟想睡觉。

“呼……”

她还没睡着呀？结夏耳尖微动，寻找着声音来源，要不是妖怪耳力良好，没准还真注意不到。

身后传来均匀而细小的呼吸声，痒痒的，像微风拂过小鸟的羽毛。

是后座的优等生高桥。

哇，一秒入睡，还记得她打铃时短暂地清醒过一秒来着。

玲子还在上学的时候，结夏偶尔会趴在窗户上偷窥，那时学会了幻化衣服的她，被玲子允许变成妖形可以跟着。

古怪、孤僻，没有老师会关心她上课听不听讲，所以玲子也不听课。

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结夏起了好奇心，脸贴着玻璃更近了，像个摁扁的年糕饼，给我看看，她做着口型。

面容冷淡的夏目玲子比了个无奈的手势，把草稿纸转过来贴在窗户上，是个画得很抽象的带翅膀小人。

那时候倒映在老师眼里的玲子，是什么样的呢？真好奇啊。

后背依旧传来着断断续续的呼吸。

结夏慢吞吞坐直，努力让自己显得高一点。

掩护一下吧，虽然以她的个头，这作用聊胜于无。

*

午休铃打响的同时，身后准时传来了一声拉长的伸懒腰声。

“充满电了——”

睡了一上午啊，小猫头鹰。

结夏嚼着便当盒里的三明治，虽然自己不用吃饭也行，但总归要在别人面前做个样子。

和早餐的夹心都一样，严重怀疑那是早上剩下的。

啧，雀田正人。

“啊，雀田同学，不可以在班级教室里吃午饭哦。”高桥琴音从背后神采奕奕地探出头，“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出去吃吧，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作为上课替我掩护的报答～”

原来你知道啊，结夏叼起三明治，手握便当盒跟着起身，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高桥所说的，正是位于顶楼的合唱部音乐教室，她轻车熟路地打开隔音门。

“为什么你会有钥匙啊？”结夏含糊不清地问。

高桥嘿嘿一笑：“因为我是合唱部的部长啊。”

穿过拉着厚重窗帘的黑暗教室，拉开一扇小门，留着黑长直的少女露出个惬意的表情来：“雀田同学，请——”

高桥带她来的是个宽敞的阳台，视野很开阔，栏杆外就是伸手就能触碰的蓝天。

结夏两手搭着栏杆，努力把身体拉长，蓬松的短发被风吹成了造型奇特的蒲公英：“这里视野真好啊，整个学校都能看见。”

高桥打开便当盒：“唔，不错吧，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

结夏扒在栏杆上往下看，有一会没应声。

“在看什么？”高桥叼着筷子凑过来。

结夏当然是在盯着夏目，他一身白衬衫，看着有种干净秀气的学生气。比老鹰还好使的眼神让她能看见夏目身边多了一个人，是个稍长黑发的男生。

结夏指了指吃饭四人组，问：“夏目旁边的是西村、北本，还有一个是谁？”

高桥琴音：“那是一班的田沼要，他们四个人经常形影不离的。”

她顿了顿，压低一些声音：“雀田很好奇夏目同学的事吗？”

结夏也不藏着：“确实很好奇，跟我说说他吧，夏目。”

*

下午三点半，一天的课程结束了。

玲子从来没跟她说过上学这么累啊， 一天整整七节课都不能动弹，怪不得她老是逃课呢。

高桥琴音一下课就收拾东西往合唱部跑了，招呼都来不及打，像只被追的兔子。

夏目贵志在校门口和一班的两个朋友相会，四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了，他们好像都是归宅部吧？

“夏目同学刚来的时候一惊一乍的，人也有点孤僻，现在开朗多了，不过，还是个有距离感的人。”这是中午时高桥说的。

所以结夏也没靠近。

就算说着像朋友一样相处，也不能立马缩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夏目不见到她逃跑已经是帮大忙了。

再说，有感情之后就不好下手了。

结夏慢悠悠晃荡回雀田宅门口，正巧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手挎着个空空的篮子。

即使她对人类的变化不敏感，也能看出来这个女性已经上了年纪，撞见结夏进门，老妇人和善地笑起来：“是雀田家的孩子吧，真可爱，我是住在隔壁的渡部，有空过来坐坐。”

她语气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络。

“啊、好的。”

在饭桌上，嚼着酸甜可口的草莓，结夏脸上带了点惊奇:“居然舍得买草莓啊，雀田，你是这种慷慨的人设吗？”

四月里的草莓，即使是在农业大县，价格也不便宜。

雀田正人翻着小报上的股票信息，翻了个白眼:“是隔壁渡部太太送的，我才不会买不应季的水果。”

“会不会是除妖师的眼线啊？”结夏一边往嘴里塞草莓，一边问。

雀田正人：“怎么可能？人家从上一辈起住在这了，不过我听说那家人就夫妇两个，儿子某一次离家出走后就没回来了。”

“就在跟你一样上高中的时候”，他瞟了结夏一眼，补充说。

结夏听出来雀田的未尽之意，停止了咀嚼，突兀地问：“你们人类是不是很在乎亲近的人啊？”

“废话。”雀田正人从报纸后探出头，“难道妖怪不一样吗？我看你挺在意那个夏目玲子的嘛。”

人类真奇怪啊，失去亲近之人后，即使是相似的个体也会忍不住投以眼神么。

可惜，结夏不是那样感情丰沛的妖怪，她的世界很渺小。

“我明白了”，结夏若无其事地说：“决定了，我要绑架夏目贵志的朋友！”

回应她的，是一声纸张撕裂的嘶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