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咣当咣当,陆林深挤在拥挤的车厢连接处,时不时往车厢里望上一眼。
那里,关越诗坐在硬座,正困得昏昏沉沉,她脑袋时不时点在胸前,小鸡叨米一般。
陆林深闻着身上复杂难辨的气息,难得感受到丝平静。
他想,只要能看着她安全到达江蓠,他这一路的折腾也就不算白费。
这本也是陆林深自己的临时起意,要不是那日凑巧看到她的车票,他也不知道有一日,他竟会因为不太放心,就这么跟在一个人身后去往她去的地方。
也是因为发现了关越诗的车票,陆林深才意识到,关良博不给她留钱,可能就是怕她私自跑掉。
关良博想要阻止她,但陆林深不会,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知道,她从不是肆意妄为的性子。
那么不管她此行目的为何,他都希望她得偿所愿。
但他不是很放心她一个人跑那么远,只好找杜朔借了些钱,跟她买上这同一班车票。
只是他终究买的晚些,只能无奈站着,熬过这十小时的车程。
次日凌晨,天刚擦亮,火车再次悠悠停下,售票员的吆喝声适时响起,陆林深知道,岚城到了。
他那时以为,这已是他们此行的终点,没想到关越诗挤挤攘攘,出了火车站后又奔往隔壁。
陆林深赶到一看,她又重新坐上了一辆汽车,那目的地上写着——江蓠。
他一时有些犯难,不坐同一班走,他怕关越诗到了江蓠又转车离开;可坐同一班,他又应该怎么做才能避过她?
思索许久,眼看汽车引擎已经启动,赶在车门关闭前,陆林深咬牙跑了过去。
汽车扬起尾气,驶离车站,售票员问他道:“去哪儿?”
听她这么问,陆林深犹豫了下,他不知道这中间还有其他站点。
正当他不知怎么回答时,关越诗的声音响起来:“陆林深!”
她的惊讶中掺杂着惊喜:“你怎么会在?”
陆林深松了口气,拿出事先想好的托词道:“杜朔邀请我来的,他说这里有靶场。”
关越诗似乎很是惊讶:“对,这附近确实有大型野战打靶场,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感兴趣。”
陆林深轻触鼻尖:“盛情难却。”
关越诗闻言还想说些什么,售票员正好插话进来,打断了他们的絮话:“小伙子,到底去哪儿?”
陆林深笑了下,回道:“跟她一样。”
关越诗一拍脑袋:“不对呀,我是去江蓠,你跟着我走可到不了靶场。”
陆林深交过钱,坐到她身旁座位:“没关系,既然都上车了总不能半道下去,先到了江蓠再说。”
关越诗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那你今天可是上了贼船了。”
陆林深不解地望着她:“什么意思?”
关越诗摇摇头,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这么有缘,你今天就跟我走吧。”
此言正和他意,但陆林深仍忍不住疑惑:“跟你走?”
关越诗满脸神秘,没有再回答他。
就这么等到下车,往周围看过一圈,陆林深才知道关越诗为何这么说。
他忍不住问:“这……这是江蓠镇?”
关越诗站在一个土坡上,满脸的幸灾乐祸:“这下知道怕了,刚让你跟我走的时候怎么不怕?”
陆林深哑然,他实在不知道此行会是这般光景,看着这空无一人且满是植被的停靠地,他一时没了头脑:“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关越诗跳下土坡,拍拍手掌道:“一个字。”
陆林深真诚发问:“什么?”
关越诗高深莫测道:“等。”
陆林深扶额。
接下来两人果然陷入等待,从天刚刚泛白等到晨光渐盛,从太阳露出地平线一角,等到太阳跳到两人头顶。
这漫长的无所事事中,关越诗总算给他解惑,陆林深这才意识到,是他有些想当然了。
江蓠这个城镇并不像苏城,这里没有车辆频繁的运营,要想出入,一天中只能等固定的两个车次。
一早一晚,过时不候。
且这车还不拐进村落,只在沿途大路停靠,附近村民若想坐上,得自己想法子赶到大路口旁。
而陆林深所说的靶场,位置更加偏僻,直接隐匿在山里,若不在岚城车站直接坐车直达,就只能自驾前往。
陆林深听完,久久不语,他发现从他上了开往江蓠的那班车后,他就已没了回头路可走。
关越诗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保你一定能到靶场。”
她拍着胸脯道:“一切包在我身上。”
知道她误解了他的沉默,陆林深也没说什么,只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
两人正说着,关越诗看见什么,激动地甩着蹦着跳起来。
“老罗叔老罗叔。”她冲着一辆农用拖拉机喊道。
拖拉机靠近,引擎哒哒哒不停响着,车上一个老汉笑着对她道:“呦,小诗回来了。”
关越诗开心地点着头,陆林深默默站在一旁等两人寒暄。
不料下一秒,关越诗回头朝他努一下嘴,示意他道:“走,让老罗叔捎咱们一程。”
陆林深看着那露天的车斗,沉默着爬上去,在一片凌乱嘈杂中,蹲在车斗中的干草垛旁,继续听关越诗和人叙话。
机油尾气不时扑在他的脸上,砂石尘土也不甘示弱着与他亲近,沿途风景不断变幻。
树丛、农田、村落一一划过,又接次重现。
身旁有人叫他名字,似要与他说话,陆林深回过神:“怎么了?”
任瓒从副驾扭过头,朝他笑笑:“没什么,就是这路太过颠簸,老陆怕咱们晕车,问你俩要不要下车缓缓。”
驾驶位上传来老陆的附和:“你们城里路都修的又宽又好,陆医生没受过这苦吧?”
陆林深扭头看向身旁,林知远正在后座另一侧酣睡,他于是没有管他,回道:“还好,我常跟着师父出门义诊,去过很多村落。”
陆林深看着窗外,缓了缓又道:“而且这路都铺了水泥,比原来好走多了。”
老陆有些惊讶:“陆医生以前来过?”
陆林深笑笑:“来过一次。”
老陆语气更加热情:“那得十几年前了吧?我记得这路十年前就修了。”
路边房屋愈来愈多,逐渐与陆林深记忆中的重叠,他记得往前二十米不到,会有个三岔路口。
果然,下一秒车停下来,老陆对他们说道:“我还从没进来这么深过,陆医生、任医生你们稍等,我下去问问路。”
说完他独自下车,任瓒这时候反而想起刚才的话茬,迟钝接话道:“师哥,十几年前你都没上大学呢吧,来这边干什么?”
陆林深没有说话,他透过车窗看向路旁那片空地。
那里此时正聚集了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围着颗杏树,看样子似是树上有人正帮它们摘果子。
陆林深视线没有多留,他更在意空地深处,那里有户人家,而此刻那家的门正大敞着,无声向人昭示着它的主人已经归家。
陆林深打开车门:“我来抓人。”
任瓒愣了一下,随即赶忙也跟下来:“这么刺激,抓什么人啊?”
他思维不知偏去哪里,又问:“逃犯吗?”
陆林深抚一下袖口:“算是吧。”
正说着,陆林深见老陆从那户人家走出来,冲他们摇摇头,想是没在家中看到人。
陆林深于是没有过去,直接迈开脚步朝那颗杏树走过去。
老陆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草垛后头还有颗树,看到树下那群小孩,他随即会意:“老乡好啊。”
老陆扬起笑脸跑过去:“老乡,知道去苗岭村从哪过去吗?”
关越诗正被树下这帮小崽子吵得头痛,听有人跟她说话,趁机低头教训他们道:“都先安静,这会不说话的一会才有杏吃。”
树下五六个小孩齐齐噤声,关越诗这才松了口气,扒着树枝露出个头问:“苗岭村吗?”
她手指向岔道:“从最左边这个坡,上去以后一直走,再看到村子就是了。”
陆林深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树上这人身影全被密枝遮住,但声音听着简直再熟悉不过。
多日惶惶,一瞬得到安放,陆林深无言着松了下背脊。
老陆对她道了声谢,这就准备过来,陆林深听她言语轻快,再次开口:“小崽子们,退后一步,让我下去歇歇。”
意识到什么,陆林深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小诗,不能跳。”
他手虚托着空气,像张开的兜网,急急跑过去:“我在树下接着你,直接跳不安全,你慢慢下来。”
关越诗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个趔趄,手上不知怎么就将树枝掰断。
下一秒,她感觉脚下一空,身体骤然失去了平衡,关越诗无奈地闭上眼睛,心想这下完了,丢死人了。
时间过去几秒,意料之内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关越诗犹豫着睁开眼睛,正好看见陆林深一张无限放大的俊脸。
她装死般重新将眼睛闭上。
陆林深更加着急了:“小诗,是不是摔到哪里了?晕倒了吗?”
“任瓒,”关越诗听他喊道,“你过来帮我一下。”
“不用了,”关越诗一秒睁眼,从他怀抱中跳下来,“嘶。”
这会儿倒是扭了下脚,但关越诗浑不在意,只继续道:“我没什么事。”
随即,她问:“你怎么在这,林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