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关越诗坐在窗边，正迎着太阳给自己化妆。

她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梳妆，此时妆容已基本完成，只是眼下黑眼圈遮了两遍仍有些明显，于是正努力去补第三遍。

想起昨日半宿的失眠，关越诗心中直叹气，但她又觉得这也实在不能全怪她不争气。

这事当然还要从唐虹的回复说起。

昨日关越诗消息发出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晚间时唐虹才再次出现，道陆林深将时间定在了今日中午，约她在一家粤式餐厅吃饭。

关越诗一搜，餐厅就在医院附近，而且去吃粤菜对于她如今尚且脆弱的胃来说，可攻可守，实在合适。

关越诗觉得这一切也太巧了。

巧到她自己做贼心虚，总觉得陆林深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于是辗转反侧许久，后半夜后才睡着。

衣架上挂着套荡领无袖长裙，是昨日关越诗专门拉着宋恩贝一起去挑的。

不管有没有看出什么，反正中午就要见了，关越诗伸手取下衣裙，暗道别慌，一定不要自乱阵脚。

不一会儿，她换好衣裙从自己卧室走出来，客厅里并没有见到其他人，陆林深昨晚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直没有回来。

因他不在，关越诗此时反而松了口气，不然她实在难以想象两个一会就要相亲的人一起出门，一起走向同一家餐厅，最后才发现相亲对象竟是彼此。

那该是何等的尴尬。

一切都已妥帖，关越诗最后照一眼镜子，怀着期待的心情出了家门。

陆林深选的粤式餐厅是沪市的经典老店，离陆林深家不远，关越诗一路思索着见到陆林深应该怎么反应，但还没等她想明白，餐厅就已经到了。

她深吸口气推门走进去：“有预定。”

侍应生确认过后，随即引导着关越诗去预定好的席位。

店内陈设很新似重装不久，古朴雅致风景多变，关越诗却毫无赏景兴致，一路神思游离。

走出不远，她脚步微停，侍应生看她停下疑惑道：“小姐？”

关越诗看着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对侍应生略一颔首：“谢谢，我自己过去就好。”

这一路很近，又好像很远，关越诗看着步履平稳，却如坠云间。

陆林深背对着关越诗，兀自在窗边沉静坐着，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好巧，你怎么在这？”关越诗拍一下他的肩膀，笑着向陆林深打了招呼。

陆林深回过头，看见她时似愣了一瞬，下一秒他站起来。

“是啊，好巧。”他脸上也带着适时地惊讶，“我约了人一起吃饭，你呢？”

关越诗摸摸鼻子，回道：“啊，我也是，不过他好像还没到。”

陆林深顿了一下，很快道：“哦，我约的人好像也没到，不如你先坐在这边等等他？”

关越诗拉开陆林深对面的椅子，从善如流坐下：“好啊。”

少顷，两人面对面坐好，不知怎么一时都没有再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微妙，却不是尴尬。

关越诗今日格外不敢看他，于是低垂着脖颈盯着桌角。

陆林深看了关越诗一眼，见她好像是在发呆，径直拿起水壶给关越诗倒水。

关越诗趁机偷瞄了他一眼，真丝白衬衫垂坠飘逸，胸口绣着泼墨半开的荷，很是眼熟。

关越诗没想到他今日会穿这身，心慌着挪开视线。

陆林深恰好将水倒好放到她的面前，关越诗小声道：“谢谢。”

陆林深浅浅地应了声“不用”，随后又坐回去。

关越诗看着那杯水，手不自在地捏住裙摆，装作不经意道：“你昨晚没有回家？”

陆林深没料到她先问这个，微点下头解释道：“对，知远突然找我有事，就去了他那里，我给你发消息说了不回的。”

关越诗“哦”了一声，说道：“我有看到。”

随即她忍不住继续追问：“那你的衣服是？”

陆林深放在桌沿的手臂一僵：“哦，这个啊。”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衫，说道：“上次穿过后我就送去打理了，昨日出门去取了回来，正好没来及回家换衣服，便直接穿上了。”

“这样啊。”关越诗喝一口水，压下满心的悸动。

“我以为是你今天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关越诗说。

陆林深捻一下手指，似不经意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平日一贯低调，”关越诗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连：“但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

发胶香气存在感十足，陆林深闻着鼻尖忍不住发痒，迟疑一下，他看向关越诗道：“你今日也很不一样。”

花费的心思被看出来，关越诗不自在地摸了下头发，随即以相同的话回问：“为什么这么说？”

陆林深视线定格在桌角，没有和她对视：“你今日化了妆。”

关越诗对这回答不太满意：“化了妆就不一样了？”

陆林深心中闪过初见的惊鸿一瞥，终不忍让她失望：“裙子也很衬你。”

“很漂亮。”他说。

漂亮的是人还是裙子？

关越诗有心发问却不敢开口，只是脸颊仍不自觉发起烫来：“谢谢。”

到了此刻还要如此遮掩含羞，关越诗话已说完，心中却生出浓重的不满，于是她再次开口道：“我今日约了人相亲，所以特地打扮了一番。”

感受到她态度的变化，陆林深心中一震，不自觉抬起头看向她。

关越诗大方回望，回他一个坦荡的笑容。

意识到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的开始，陆林深喉咙开始发紧：“好巧，我今日也约了人在此地相亲。”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两人对视一眼，下一秒又立即分开。

关越诗轻咳一声，装作诧异道：“所以，你是……陆医生？”

陆林深在心中叹了口气，尽职尽责陪她演戏：“你是……冯小姐？”

关越诗端起水杯：“好巧。”

陆林深配合点头：“好巧。”

那些直白唐突的短信突然在关越诗眼前飞转，这次她是真的开始觉得尴尬。

好在陆林深说完“好巧”没有再次停下，“你怎么会认识唐姨？”陆林深问。

关越诗于是跟他讲起了回国时机场的巧遇。

陆林深听后点点头：“那真是好巧。”

关越诗被他今日连番的“好巧”逗笑，心中不自觉放松许多，她忍不住开口道：“我回来一共就相了两次亲，还都是和你，我们才是好巧。”

陆林深有些惊讶：“就相了两次？”

关越诗不懂他为何专门再问，但仍回答道：“对呀，我一共才回来一个月，两次还不够多吗？”

陆林深说不上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只下意识回道：“那挺好的。”

这是什么回答？

关越诗听得有些困惑，但很快她就将这点疑问抛诸脑后，她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想要问他。

关越诗酝酿一下，装作埋怨道：“你这人实在好没道理，上次说起还不承认那算相亲，这次遇到你倒又认了。”

陆林深听出她的介意：“没有不认。”

他认真解释道：“雅厨遇见那日我看你似有不悦，以为你是对相亲不满，怕你介意再提那日，这才对知远那般说的。”

原来是这样。

“我可没对和你相亲有过不满，”关越诗睨他一眼，“我那是以为几年不见你把我忘了。”

她的重音是在“相亲”还是“和你”？

陆林深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在听人说完话后，反复咀嚼纠结的竟会是这个。

他摩挲着手指，心中一时有些难以言喻。

多番滋味袭来，陆林深来不及咂摸，只仍记得她的误会：“怎会不记得你。”

陆林深道：“你可是我唯一一个学生。”

关越诗被这“唯一”取悦，转瞬又忍不住计较：“但我好像不是你唯一一个相亲对象？”

陆林深想起昨日，莫名有些心虚：“抱歉。”

他竟然因为这个跟她道歉？倒好像她欺负了他一样。

关越诗心中升起股不忍，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可抱歉的，我当时还在国外，我们哪里能够碰上。”

她说不介意，却仍忍不住好奇：“所以，你和秦灿是谁介绍的，林阿姨吗？”

陆林深愣住，他以为她是猜到昨天，没想到她说的却是秦灿？

想到什么，陆林深眸光微暗：“没有人介绍，也不算相亲。只是她约我吃了顿饭。”

想起那些年秦灿对陆林深的主动，关越诗现在非常怀疑，所谓相亲可能只是秦灿的一厢情愿。

看她一脸的若有所思，陆林深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不要听她胡说。”

关越诗想起什么，心情飞扬道：“那这么说起来，你岂不是只和我相过亲？”

陆林深招呼服务员上菜的手一顿，“抱歉。”他再次道。

关越诗笑容一顿，所以还是仍然有别人的吗？

陆林深看她似有不快，有心想要解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想到昨日的决定，他神情微涩，既然怀有那样的目的，他又为什么还要解释？

于是他只是沉默着给关越诗布菜。

关越诗一面道谢，一面在心中努力开解自己。

她觉得自己还是钻了牛角尖，那日信誓旦旦和秦灿说哪怕陆林深结过婚都不介意，转头却在这里计较这些？

关越诗调整下心情，重新笑起来：“这有什么可抱歉的。”

她吃一口竹笋，状似玩笑道：“不过我们这都能碰见两次，在别人眼里，这怕是要成为夫妻的缘分吧？”

心中涟漪轻泛，陆林深呷一口水压下去。

关越诗低着头大口吃菜，看似专心其实心不在焉，只等着听他的答案。

陆林深这才长久地看向关越诗。

他就这么深深地凝望了她一会儿，沉吟后开口道：“夫妻是难得的缘分，一而再再而三，我以为中国人讲的正缘怎么也要逢三？”

关越诗一怔：“还有这般说法吗？”

她低头掩饰掉自己的落寞，随后重新看向陆林深：“那我们之间的缘分，岂不只差了一次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