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媓怔住：“所以你并不相信那个预言？”
他沉默，算作默认。
“你也不相信自己能重生吗？”
青胤眼底闪过一丝沉痛：“重生是对我的诅咒。”
幽媓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但青胤没有再说。他似乎有心事，目光飘远。
“如果你不相信神还存在，那你为何还会去祭祀呢，”幽媓不解道，“我听说，你有时会在轩辕神殿里独自待一整天。”
“你不也是一样，”他却反问，意味深长，“我记得巫族信奉的不是明神，而是黎明之战前的双神体系，可现在的你，却对明神毕恭毕敬。”
幽媓心里一跳。
“是什么让你转变了想法？”他问。
“不应该这样吗？”幽媓说，“时移世易，暗神已经被明神打败了，我改变信仰，得到了明神的眷顾，才能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幽媓，信仰只是一个工具，重要的不是你信什么，而是它会如何引导你。有些人拿信仰做借口，坏事做尽，有些人却在依靠它努力地活下去，”他语气温柔，“就像我，虽然我知道明神已经不在了，但它是我抵御厄运和疾病的盔甲。”
“你会害怕么？”她忽然问。
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如果你不能重生的话，你会害怕么？”
他的手，微微颤抖。
“没人会不害怕死亡，”青胤低声说，“但我的害怕，不只是对自己，更是对身后的扶桑。”
幽媓皱眉：“什么意思？”
“我们坚持不了太久的，幽媓，”他的声音里有无可奈何的悲哀，“波达的铁骑已经近在咫尺了，我了解蒙秦，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吞并扶桑，在我死后，战火会燃遍整座大荒，我的子民会惨遭屠戮，罗泱也会……”
他说不下去了，全身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于是她没来得及细想就已伸出手将他抱进怀里。就像当初在幻境的大雪里，她抱住了那个瑟瑟发抖的他。
青胤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然后猛地把她抱紧。
他贴在她耳畔，语气里是悲哀和无助：“为什么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
“这不怪你，”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这样不断地抚着他的后背，“你已经尽力了，青胤，这不怪你……”
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如冰川，可怀抱却分明是温暖的，幽媓能听到他的心跳，隔着衣服，从胸腔里传来，一下一下，分外清晰，还有那起伏的呼吸……
她的心，在这一刻，似乎也跳动成同样的频率。
他们都在享受这份静谧，就好像风雨到来之前的两个人紧紧依偎在避风港里。
但是幽媓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知道自己一定忽略了某些细节，前世的记忆在眼前飞转闪现……如果神迹消失了，她该怎么拯救她的族人？如果青胤不是神眷者，那她还应该留在他身边吗？
他说，他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
那她呢？她能做到吗？
……
接下来的几天里，幽媓继续留在白泽宫养伤，青胤那边大抵是出了什么事，他早出晚归，只偶尔过来看她。
她伤势见好，便打算回自己的住处。
“我得回去准备考核，”幽媓说，“在这里待久了，悬壶宫的人会觉得我在蛊惑王上……”
这话被阿蘅带到青胤面前，他闻言沉默，而后笑道：“难道她以为自己这样做，就能堵住悠悠众口？”
阿蘅也知道不能。这宫里的谣言总是像长了翅膀的鸟一样飞来飞去，他们早就传出了好几个版本，这次回去免不了要被悬壶宫指指点点。但幽媓大抵是觉得在白泽宫待下去不好，坚持要回去，阿蘅也劝不住。
青胤垂眸：“就依她的意思。”
“王上要去看望姑娘么？”
他背过身：“这段时间算了，让她安心准备考核。”
阿蘅道了句“喏”，又看了眼王上略显疲惫的备用，退出了风华殿。王上方才看着神思憔悴，让她忍不住犯嘀咕——莫非最近的传言是真的？他们说，自打从苍梧山回来之后，王上的病就又加重了……
按照大祭司的预言，王上只能活到二十岁，也就是说，他还只剩下一年……
阿蘅帮幽媓收拾行装，幽媓还颇有些意外：“他就这么同意我回去了？”
“王上说，依您的意思。”
幽媓松了口气。
当天她们就回到了住处，日落后阿蘅收拾卧房时，甫一转身，竟然看见幽媓换了副装扮——她扮成男装，满头青丝在脑后利落地束成马尾，看着伶俐俊秀。
阿蘅吓了一跳：“姑娘你这是……”
“嘘——”
幽媓朝她眨眨眼。
“我有点事情要办，要离开一会儿，你在这里守着，帮我瞒着风昱，千万别告诉他我出宫了……”
“姑娘要出宫？”阿蘅瞠目结舌，“你要去哪里？不行，外面太危险了，万一出了事情王上怪罪下来……”
“不会的，”幽媓笑了笑，“相信我，我很快就回来。”
……
华灯初上，云影鎏金，集市里来往商客络绎不绝。
莫老头在街上选了好地角摆摊，他支起招牌，懒洋洋地窝在那张躺椅里打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着：“算命咯！算命咯！不准不要钱……”
人潮汹涌，没人往他这不起眼的摊位上看。
……
幽媓在集市里穿梭，不停地寻找自己的目标。
忽然，她眼前一亮。
……
察觉到身前有人站住，莫老头移开遮在脸上的蒲扇。
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是个极俊美的男子。
如瀑的乌发，罕见的金色眼眸，五官精致锐利，美到雌雄莫辨。男子自上而下打量他的摊位，挑眉：“你会算命？”
莫老头作高深状：“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
男子嗤笑一声：“江湖骗子。”
“你这小儿！信口雌黄！”莫老头恼羞成怒，“老头子我算命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你去问问！谁能比我更准？！”
男子是脚步停住了，他回过头：“是么？既如此，你给我算算，算对了的话……”
他掏出一枚银锭子，分量不轻。
莫老头的眉毛抖了抖。
他把蒲扇丢到一边，捡起匕首：“既然你要算，来！取你的一缕头发给我！”
男子的神情有一瞬凝滞。他盯着莫老头，直到对方心里发毛，才接过那把匕首，刀刃划开漂亮的弧度，男子将自己的头发递了上去。
莫老头手指一点，在火盆里烧起烈焰。
发丝泛出红色的微光，随后被丢进火里，“嘶”的一声，火焰陡然蹿起，莫老头双目紧闭，干瘪的手指伸入火光里。
“血染金笼，埋骨还乡……”
男子的金色瞳孔，忽然就颤动起来。
不等莫老头开口说话，他忽然抬手。
火焰瞬间熄灭，莫老头只觉得喉咙一紧，原来是男子紧紧卡住他的脖颈，声音阴寒如如月下刀光——
“你究竟是谁？”
莫老头吓得缩成一团，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就是个算命的老头……我……”
“你这本事是谁教你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男子手腕加重力道，几乎咬牙切齿，“说！！”
“是……是个疯子……”莫老头欲哭无泪道，“他教了我算命的咒语，然后就往璇玑国去了……”
男子的手蓦然一松。
桎梏解除，莫老头不住地咳嗽，他心有余悸地抬头去看男子，却见对方的神情比他还不可置信……
临曦的呼吸，比他想象的还要急促。
火中预言，是他家族的秘术，莫老头并非巫族中人，所以才得借问卜者的头发来占卜。
而他所说的疯子，临曦觉得，就是失踪的父亲。
他去了璇玑国……他去那里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细想，临曦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接近，随后便传来少女的声音：“老头，可算找着你了！”
……
幽媓笑盈盈地上前，打量莫老头，又皱眉：“你怎么看着魂飞魄散的？怎么回事？”
“哎呀可别说了，刚才有个人要杀我！他就在……”
莫老头回过头，却发现后面人群如流水，那俊美的金眸男子早已经混入其中，不知所踪。
“哎？跑这么快？”他诧异。
“行了，我有事跟你打听，”幽媓把他叫回神，只见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说过关于卯舜的故事？”
莫老头狐疑地看着她：“卯舜？那不是条龙吗？”
幽媓眼前一亮。
“你果然听说过，”她说，“它当初是怎么死的？”
“被奉渊杀的啊，”莫老头说，“这不是人尽皆知吗？”
幽媓有点失望，她本指望能问出点什么新的线索，毕竟传闻中，卯舜是暗神渺岳的右臂所化，那么它就是最后见证过神存在的生物，它或许会知道神迹的下落。
“不过……”
幽媓一怔：“不过什么？”
“不过，我听说过一个传闻，”莫老头神秘兮兮，“据说渺岳右手持的是时空法器，所以，卯舜也有类似的能力……它能使星辰逆转，时间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