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巫女幽媓,人们会想到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她天资聪颖。作为巫族百年来最强大的巫女之一,幽媓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她五岁就能使风雪休止,十岁能使草木荣枯,十五岁能与天地万物对话,制造的幻境无人可破;
第二件事,是她心比天高。有位先知曾预言过,巫族会在烈火中灭亡,身为族长之女,幽媓自幼以族人存亡为己任,四处寻找能延续种族存续的办法;
第三件事,也是最离奇的一件——在十六岁那年,幽媓忽然离开她的家乡极夜城,失踪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和任何人道别,只留下一封书信:
“我已追随神迹而去,终有一日,巫族会恢复往日荣光。”
……
大荒以西,有一国名曰扶桑。扶桑国祚三千年,传至新一任扶桑王青胤手中。
提到青胤,世人也会想起三件事——
第一件事,他是天之骄子。作为先王相楚唯一的儿子,青胤他生来便是扶桑太子,十二岁时就已继位,得四夷宾服,八方来朝,端得是风光无限;
第二件事,他杀伐好战。听说青胤十三岁就打败了战神蒙秦,十五岁歼灭西海三洲,在位期间,周邦凡有寻衅者,他必会御驾亲征,绝无姑息;
第三件事,则是被人们讨论最多的一件——他是受天罚诅咒之人。据说青胤十岁时就罹患了一种不治之症,求医无数均告无果。大司命更是预言说:“太子活不过二十岁。”
先王悲恸,兴高台祭祀,向明神祈愿。七色火焰燃烧了三天三夜,爆裂的龟甲上终于显露出新的预言:
“当身怀巫血之人出现,年轻的王将在烈火中重生。”
……
虽然传闻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人们仍然对这位扶桑王的事迹津津乐道,总在茶余饭后讨论他的故事。
听说后来,这些故事传到了扶桑王耳中,却只得了他未置可否地一笑。
他说:“这世间诸事,不该人云亦云。”
又说:“既然未知全貌,就不该随意评判他人。”
然而人们不在乎。他们依旧热衷于将这些故事添油加醋润色抛光,最终,有关扶桑王的传闻传遍了大荒,也传到了巫女幽媓的耳中。
......
其实幽媓见过青胤一次。
当然了,那是在前世。
那时,她信奉的是几千年前陨落的暗神,它听到了她的祈愿,降下神迹,向她许诺会解除巫族的诅咒,但要求她杀光它的死对头——明神的信徒,让死亡之火燃遍大荒。
年少的巫女骄傲自负,尚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暗神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渐渐也习惯了这一套法则。她喜欢看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表情,沉迷于那种高高在上手握他人生死的感觉,谁惹恼了她,她就杀谁。她肆无忌惮地杀戮,使生灵涂炭,又将战火引到扶桑,终于惹怒了这位扶桑王。
最初,幽媓没把他放在眼里。
她想,区区一个凡人,有什么本事拦得住她?她捏死他和他的子民就像捏死蝼蚁那样简单。
于是,就有了前世最后一幕。
朔风猎猎,漆黑的浓云在头顶翻涌成海,苍梧山下尸山血海,业火连天。她一袭妖冶红衣,如死亡海里灼灼怒放的曼珠沙华,脸上笑靥明媚,摄人心魄。
扶桑王站在她对面。
凛冽寒风卷起染血的衣袍,银发逶迤如流淌的月光,青年眉目英挺,五官如刀裁般俊美,眼神却如万年寒冰。
他声音极冷,问:“为什么?”
她漫不经心,答:“不为什么,就因为我想。”
望着他沉郁眉眼,又笑:“别这么看着我,这世间规则就是如此,所谓生死,所谓命运,从来不过上位者的一念而已。”
他却道:“你错了,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是么?”
她瞪大眼睛,眼里布满天真的恶意。
“可我却听说,你是受天罚诅咒之人,活不长久?”
话音刚落,他眸底瞬间掀起狂风暴雨。
她大笑起来。
他说:“现在悔过,或许还来得及。”
她却说:“少废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下一刻,她祭出巫神鞭,血色咒文在身前轮转闪烁,映照出眉眼间森然笑意。
在她对面,扶桑王眸底染上暗色。
他忽然抬手,划破掌心。
血流汩汩,从伤口滴落于手中的剑,又顺着剑身滑下,显现出河岳流转的刃纹,泛起霜雪般的幽幽蓝光,幽媓皱眉,她发现那蓝光似乎越发强烈,渐渐竟如白昼般耀眼——
刹那间,天光乍破,日月同辉。
漆黑的浓云被驱散,咒印也被撕裂成碎片。
幽媓不可置信地抬眸,却见身前扶桑王身影沐浴于万千华彩中,他低垂眉眼,让她想起上古的神话——
明神击败了暗神,使其遁去到大荒之外。天火降世,暗神余党尽数伏诛……
就这样,点点星火从天空降落,点燃了她的身躯,不可一世的巫女在天火里化为灰烬,最终落得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
再睁眼时,星辰倒转。
幽媓发现自己重生了。
她回到了三年前。
前世结局成为了梦魇,想起自己会被烧成炮灰,幽媓打了个哆嗦,心想不能再追随暗神了,可她该怎么做才能让族人免于惨死的厄运呢?
一个念头在心中浮现——
是了!改邪归正!
洗白自己!投靠明神!
……
“姐姐,你是在看书吗?”
幽媓回过头,见男孩好奇地瞪着眼睛。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里拿倒的《行医问道大全》正过来,严肃道:“对啊,学医艰苦,不可有一日懈怠。”
男孩问:“那为何还要学医呢?”
幽媓双手合十,一脸虔诚道:“因为学医能救人。明神肯定会被我的诚意打动,救我的族人。”
“……”
“对了,小聪,你怎么来了?”
男孩这才回过神,赶忙掏出几枚脏兮兮的钱币。
“这个,娘亲让我给你,她说这是上个月的药钱,剩下的等她凑够了再给你……”
“不是说过,不用给钱的吗?”
“不行的!这样不行!娘亲说了,你赚不到多少钱,我们不能白拿!”
说完把钱塞进她手里,转身跑了出去。
“幽媓姐姐,我就先走啦!”
幽媓望着他的背影,好笑地叹了口气。
她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式样老旧的木盒,把手心的钱币小心翼翼放进去。木盒里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银票。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
三年前,幽媓独自来到扶桑的王城——苍梧。
她在城里转悠一圈,最后盘下了这间药铺。当然,是为了打探消息,这药铺旁边就是集市,汇聚四方游客,每天都能听到形形色色的八卦和传闻,大到哪国向哪国割地求和,小到谁家婆媳大打出手,可谓是杂七杂八应有尽有。
幽媓觉得这样很好,既能搜集情报,也能暗戳戳搞点小破坏。至于医术嘛,她只粗略学过,能配置点草药。不过她也不指望以此谋生,心情好就开门做生意,不好就闭门不出,讲究的就是一个随缘问诊。
周围的居民都说她古怪孤僻。
不过最近,她的风评有所好转。
幽媓重生后,把所有有关暗神的东西都烧了,她从前见谁都臭脸,爱答不理,如今却笑靥明媚,逢人就问好,她把大门打开,挂起免费问诊抓药的招牌,有生意就做生意,没生意时就会拉张小板凳坐在门口,和嬷嬷们嗑着花生瓜子唠闲嗑,兴致勃勃要加入明神的队伍。
嬷嬷们上了年纪,对鬼神之事很敬重。
“想得到神的赐福,就得天天去神殿,上香磕头!”
幽媓若有所思。
天天去一趟神殿,效率太慢了。
于是她每天都去,而且是两趟。
……
清晨时分,春光正暖。松苓花树满城芬芳。
神殿里,百丈之高的神像屹然矗立,日光自它头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汇成辉煌的灿金。
幽媓伏在地上,在心底虔诚地默念誓词。
明神啊,您就相信我的诚心吧,绝对是天地可鉴啊。
然而没有回应。
她有点气馁。
前世她祭拜暗神,那家伙可是立马就显灵了,更是对着她一番夸赞——它说她身为巫女,灵力非凡,注定成为神使,还说她能力这么强大,很讨神的喜欢。
幽媓有些飘飘然。她自作多情地想,既然暗神都很喜欢自己,那明神也会喜欢自己吧,毕竟它老人家给了她重生一次的机会,看到她改邪归正,肯定非常欣慰,很快就接受她呀。
可半个月下来,愣是没有动静。
难道明神信徒太多,看不到她?
不行,得想办法做最显眼的那个!
正反思着,忽然瞥到身侧一少女。只见她跪在地上,对着神像三叩九拜,虔诚坚定地高声道:
“明神在上!信女愿终身不嫁,但求王上垂怜!”
幽媓眼皮一跳。
行,看来自己做不了最显眼的了。
……
通常来讲,觊觎君王是大逆不道。
但在扶桑,大家只会觉得情有可原。
原因很简单,扶桑王不仅威名远扬,美名也传遍大荒。
划重点,这个美,是肤浅的、模样的美。
据说他生的清冷出尘,俊美无双,而且至今未曾婚娶。
在这一点上,幽媓自认为很有发言权。虽然前世仅有一面之缘,但这位扶桑王的长相确实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甚至一度让她想强取豪夺。
她当时狂妄又直白:“做我的裙下之臣。”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他又惊又怒,薄唇紧抿,面色冷得能结冰,却又透出隐约的绯红。
幽媓满意极了。
她笑眯眯:“不答应的话,我就杀了你。”
答应的话,我就等玩够以后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