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幕,长长的走廊尽头镀着橙光,把窗前的人影拉的极长。
贺兰风雅背对夕阳,橙色的光线萦绕在她周身,她望着越走越近的贺兰声,眼底划过一丝认命般的妥协。
辗转半生,回想过往,像一条被精心设计好的轨道,他们不管不顾的走上去,每一个拐点只是轨道上的波折,他们从未脱轨也没有偏航,或许这一生注定该如此纠缠不休。
“兰薪约我见面,明天。”贺兰风雅说道。
贺兰声不为所动,忽略这句话,与她讨论起兰晓的事:“飞行员考核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只要晓晓配合训练,达到最优,今年能考上。”
贺兰风雅微微叹息,转过身面对落地窗,夕阳已经落幕,天空上的橙光正在消失退散:“看晓晓的意愿吧。”
“阿雅,谢谢你。”贺兰声走到她身边,低头吻向她的发顶。
贺兰风雅眼神冷淡,不动声色的轻推他的胸膛:“谢我什么?”
“谢谢你,把晓晓还给我。”
贺兰风雅抬头望去,眉头紧锁,只见贺兰声眼神含笑,透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坚定,彰显他势在必得的态度,浮于表面的和善是他惯用的伪装伎俩,他一点都不好说话,甚至一点都不守信用,这性格兰晓倒是随了他。
她同意让兰晓来贺兰家接受治疗,是因为贺兰声答应过她,待兰晓身体康复,随她们去哪里,会尊重她的意见,不再来打扰。
可她怎么忘了贺兰声这不怎么守信用的死德行,从年轻到现在都没改过。
“你想让兰晓一直留在贺兰家?你问过她的意见吗?”贺兰风雅质问道。
贺兰声纠正:“她现在叫贺兰晓,是我的女儿,自然是要在这里生活,当然,女大不中留,我不会束缚她的自由,更不会拆散她和沐景晨。”
只不过沐景晨要想娶他贺兰声的女儿,是有条件的,沐家大少爷这一个身份,还只是及格线。
贺兰风雅不愿再与他多沟通,他总是这般我行我素,自以为是,她也习惯了,好在兰晓目前待在贺兰家并没什么不妥帖的地方,贺兰声能给她的物质条件,远比她这个当妈的能给她的多的多,现在是该好好利用利用她这个亲生父亲。
贺兰声盯着贺兰风雅的背影,语气略带醋意:“你明天要去见兰薪?”
贺兰风雅一直往前走:“是。”
“能不去吗?”
“不能。”
“哦。”
贺兰风雅已经拐入楼梯。
贺兰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东张西望像个小偷一样悄悄走到贺兰风雅的卧室门口,后背贴着门,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他瞟了一眼楼梯口。
开门,闪进。
贺兰风雅皱着眉头从楼梯口走出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个狗男人又偷进她房间。
贺兰风雅推开门,直冲衣帽间去,走进去抓住他的一头银发往外扯。
贺兰声就这样被贺兰风雅扯着头发,倒退着走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外面的天已经开始黑了,室内也渐变昏暗,贺兰声一屁股坐在她的蓝色床单上,像个无赖一样赖在这里。
贺兰风雅拽不动他,也不能真的把他的头发生扯下来,她松开手,掌心已经有了两三根断发,被她硬生生扯断的。
贺兰声头皮发麻,长发凌乱,蜷起大长腿躺在贺兰风雅的床上,像个被凌虐过的良家人夫。
以前,他只有周二能见她一面,甚至有几年她心情不好了,有其他想法了,连周二都不会来见他,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将近二十年,他以为会这样一辈子。
可他是贪心的,尝到了甜头,就会想要更多甜头。
得知兰晓是他的女儿,他跟做梦一样,这是他二十年来最开心的一件事,并不是因为贺兰风雅给她留下了血脉,而是他终于有理由留下他的阿雅了。
他不想再过那种偷偷摸摸没名没分的日子,他不想连见她一面都得排号预约,他不想再把她让给兰薪了。
兰薪已经霸占了她二十年,是他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时机。
现在,他和兰薪的筹码是等价的,甚至兰晓比兰印更受贺兰风雅关注,而他和阿雅身边也再无其他阻碍。
“阿雅,我们结婚吧。”
在她想要婚姻的时候,他给不了,在他能给她婚姻的时候,她嫁给了兰薪。
而今他既能又想。
未等贺兰风雅开口,贺兰声补充道:“这样在外人眼里,我就是她的继父,不会有人猜测他是我的亲生女儿,更不会有人诋毁她……”
贺兰风雅打断他的自作多情:“贺兰声,只要离你远一点,兰晓永远都不会被质疑是你的私生女,她完全可以是兰薪的女儿。我不怕被人指点,晓晓不行,现在这样就挺好。”
“可她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在兰薪名下!”贺兰声不满于贺兰风雅的安排。
贺兰风雅嗤笑,像是在看一个撒泼耍赖的大男孩,冷声道:“你真自私。”
“我自私?”贺兰声掐住她的肩膀,厉声道:“贺兰风雅,是你自私!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知道她的存在,哪怕是偷偷看着她长大也好啊!”
贺兰风雅推开他,与他争吵起来:“对!是我自私!我就是不想让兰晓认你!不过就是用了你一点血,你还不配当她的父亲!”
“兰薪就配吗!”贺兰声掐捏住她的脸颊,虎口卡住她的下巴,眼眶泛着点湿润和血丝:“而你,身为她的母亲,这些年,更没少薄待她。你甚至!想杀了我们的女儿。”
“是,你没说错。”贺兰风雅冷笑,抬手抓住他的衣领往下扯,咬牙切齿道:“不管是兰晓还是兰印,我从来都不配做任何人的妈妈,因为他们的妈妈,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正背着他们的爸爸,跟另外一个野男人搅和在一起。”
被贺兰风雅以“野男人”代称,贺兰声像泄了气的气球,慢慢松开掐着她下巴的手,失魂落魄的走向门口。
贺兰风雅抓住他的一缕银发,他停下来,依旧背对着她。
“晓晓需要你的资源,这段时间我会陪她留在贺兰家。”
贺兰声自嘲:“这就是我的价值。”
被利用的也是心甘情愿。
长长的银发从掌心溜走,贺兰风雅低头盯着掌心断了的一根银发,慢慢攥紧。
“哥哥,你的头发真好看。”贺兰风雅喃喃自语,陷入了回忆。
贺兰声站在门前,再也迈不动脚步。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想改变他们的结局,可惜没有如果。
贺兰声离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像研磨时被打翻的墨汁,今夜天气不好,无星无月。
主楼的两间卧室,灯亮了一夜。
次日清早,贺兰声等在贺兰风雅的卧室门口,眸底是熬夜过后的红血丝,贺兰风雅轻飘飘扫了他一眼,背着包下楼。
贺兰声一路跟随。
楼下兰晓的专职管家——萨,正打算报备信息,见此状只说了重点内容:“贺兰先生,贺兰小姐和沐家少爷一夜未归,位置在贺兰旗下的酒店,需要派人请回来吗?”
贺兰声:“不必,确认二人安全即可。”
走进车库,贺兰风雅突然停下,身后的贺兰声毫无疑问撞在她身上,她踉跄两步差点被他撞倒。
贺兰声顺势抱住她的腰。
“别跟着我。”贺兰风雅警告道。
“哦。”贺兰声松开手,看着贺兰风雅开车离去。
然后,跟上去。
某海景咖啡厅里,兰薪正襟危坐时不时看一眼腕表,坐在他面前的兰印已经听他叹息无数次了,他是真的不想跟他这不省心的爹一起来见卓雅。
好不容易周末,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爸,你自己在这里等吧,我还有事。”兰印起身欲要离去。
兰薪语气略带请求:“你别走,你走了,你妈都不愿意见我。”
现如今他和卓雅唯一的牵绊,只剩下兰印了。
见他可怜,兰印重新坐下来,不忘挖苦他:“自己作的,你怪谁?”
兰薪低头不语。
余悔他已经送回国外了,会定期给他打生活费,公司和财产以后都要留给兰印,这是他离婚时答应过卓雅的,不会反悔。
兰印最近的事情比较多,自从爸妈离婚,他便开始接手兰家的公司,常常爸爸和妈妈的公司两头跑,边上学边学着打理公司实在忙的不可开交,另外宫辞那边还出了点状况,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不省心的老爸还要霸占他的时间。
“爸,你和妈都离婚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把心思放在公司上,我还没你那么狡猾,暂时对付不了那些个老江湖。”兰印时刻提醒这个试图当甩手掌柜的不靠谱的老爸。
然而兰薪仍然一意孤行:“我知道我知道,余悔的事我还没有跟她解释清楚,我得跟你妈妈解释清楚。”
“解释清楚又怎样?你们都离婚了。”解释清楚也太晚了,晚了整整二十年。
“离婚了还能复婚呢!”兰薪的情绪有点激动:“兰印,你得帮爸爸。”
“我怎么帮你!我帮你什么!”
回想这二十年,兰印更心疼的是母亲,虽然母亲也走上了歧途,但最先背叛他们爱情的是父亲,所以他不能像责怪父亲一样责怪母亲。
在感情里,母亲是受伤的那一方,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家外有家的时候,该有多难过啊,那时候还只有她一人。
“爸,你到底是因为不甘心妈选择了别的男人,还是真的想跟妈重修于好。”
倘若没有贺兰声的存在,兰薪还会像今日这般悔恨交加吗?
从兰薪悄无声息二十年如一日的去国外看望余悔这件事来看,他的父亲仿佛从不认为余悔的存在有多恶劣。
甚至想过让余悔尽快融入到他们的家庭里,背着卓雅让兰晓先一步接触余悔,试图让他们这些做子女的跟他一起背叛母亲。
兰印认为,兰薪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那种地步,他几乎失去了所有,才会这样后悔。
说话间,贺兰风雅已经到了,兰印给她让出位置,她坐在儿子身边,笑问他近况:“最近感觉怎么样,在公司还习惯吗?”
兰印:“还行。”
“多看多问,慢慢就会了。”
“嗯,我明白。”
兰薪目光炯炯的瞧着贺兰风雅,她却从未给他一个正眼,他抬脚踢了踢兰印。
兰印对母亲说:“妈,你跟爸好好聊,我还有点事处理,晚点去贺兰家找你。”
贺兰风雅默许。
兰印离开后,兰薪和贺兰风雅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兰薪先开口:“卓雅,关于余悔的事,我……”
“你约我出来,就是跟我聊他?我对别人的孩子没兴趣,只关注兰印和兰晓,你还有别的事吗?”贺兰风雅懒得跟他讨论无关紧要的事。
“卓雅,我已经把余悔送走了,我,我再也不会——”
贺兰风雅起身就走。
兰薪抓住她的手腕,眼眶泛红:“可是我们不就是因为余悔才变成这样的吗?我想跟你解释清楚。”
“兰薪,你还是不明白。”贺兰风雅抽出手腕,望着自己相守了二十年的男人,其实兰薪的变化不大,他是家里的娇儿,也曾是情场的浪子。
是她以为他会为她改变,是她以为,兰薪值得托付:“余悔只是个孩子,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你啊兰薪。”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们就要结婚了,我不敢告诉你余香晚怀孕了,我不敢说……我知道我说了,我们就真的完了。”
贺兰风雅瞧着他泛红的眼眶,眼泪欲滴的模样,三分心软七分厌,好心规劝:“兰薪,我们都不再年轻,你也是三个孩子的爸了,别在外面失了分寸。”
“好,我都听你的。”兰薪嗓音微哑,尽量控制自己别在外面失了体面:“我们聊聊兰印的以后,还有兰晓。”
贺兰风雅重新坐下来,兰印正处在从学校迈入社会的关键阶段,作为父母他们是该考虑考虑孩子的未来,尽量让他们少走弯路。
贺兰声就坐在离贺兰风雅不远的位置,死死的盯着她的方向。
这家海景咖啡厅客流量不少,周末尤甚,兰印正在海边和宫辞打电话,而沐景晨和兰晓也恰至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