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族听说了萧九念要求苟崖释放峄城幸存的乾国人，内部先引起了一场争端。

有跟随苟崖的铁杆派：“我听说过督事院总部立过一个接班人，听说峄城案就是他办的，这个人冷血无情，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几百人甘愿犯险，绝对是阴谋。”

还有盼着苟崖不得好死的：“送上门来的人质你们不要我去和他谈。你们不知道这个萧九念是谁，他可是乾朝女皇唯一的独苗苗，拿了他我们复国才有望。”

剩下的就是中间派：“不好吧，难道真的放人，那我们当年在峄城死去的兄弟怎么办。不谈的话他们是不是有备而来，我们打得过吗。”

九月梅从听见‘萧’字开始心里就暗暗激动，她一直被苟崖关着早和旁人断了联系，深夜里多少次哭着想念她阿宴哥哥，盼着萧宴快来救她。现在萧九念都来了，萧宴会不会也在这里，是不是来救她的。

没了左使，苟崖在峄城几乎是说一不二，他拍板要谈，别的人各揣着心思歇了火，只等看他热闹。

九月梅心里还在惦记如何逃跑，又担心萧宴真得来了会不会被伤到，一时举棋不定。

苟崖懒得理会众人的七嘴八舌，却独独对九月梅多了许多耐心。

苟崖道：“别想了，就算你的阿宴哥哥真的来，你说他是来救你还是来杀你。”

九月梅说：“当然是来救我的。”

苟崖说：“你和你爹当初在萧府做工那么多年，应该知道他说了不算。他上头有个叔父萧九念在，你觉得萧九念会这么好心来救一个玄王。”

九月梅说：“他们肯定是来救我的。”

苟崖逼近她，忽然揪起九月梅的领口：“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就算对最亲近的人也要留半分怀疑。他嘴上说着和你是兄弟，心里可不这么认为。他要派人查你，查你的祖宗三代，查清你和他的相遇到底是什么阴谋。你还傻乎乎的相信他，挨打挨骂都甘之如饴。其实呢，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如同草芥灰尘，他连下令杀你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九月梅被他吓得眼眶泛红，她带了哭腔：“阿宴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

苟崖松开她：“我们玄国遗族的命就是这样，你记得我给你的忠告，不要信任他们，别信他们说的会帮你。除了你自己，谁都帮不了你。”他看着九月梅惊恐的小脸，“还有一个忠告，自己人也别信，记住了。”

九月梅不了解苟崖，她对他的印象就是个‘坏人’，有多坏呢，总之在她的想象里苟崖是个绑票杀人无恶不作的大坏人。她并不怀疑苟崖和她看的族谱，也不怀疑苟崖说她是玄国遗族，是玄国仅剩的王室成员有假。因为幼年时，父亲章辛在醉酒后一遍一遍跟她念叨过，他们并不是什么天生的下人，祖上曾是王族。而这些醉话，即使是母亲雪娘也并没有反驳过。

她被苟崖吓到，六神无主。循着旧路回自己的临时住所，却听见刚才还在她面前谦恭无比的几个臣子躲在一旁说苟崖的坏话。

“说起来咱们右使大人以前出身也不光彩啊。”一个黄须玄族人说道。

“怎么说？不是讲他是丞相后代。”白袍疑惑。

黄须道：“丞相后代不假，只是他早年就流落他乡，后来左使找到他时，你猜他当时是谁在做什么。”

“说说。”

“苟崖以前给督事院的继承人那个尊贵的少爷当过伴读，后来少爷出来做事，他跟着鸡犬升天官至一府副都统。当年咱们和他其实悄悄打过交道，险些连身家性命都被他削了。苟崖曾经是那少爷的一只‘猎犬’，凶着呢。虽说出来进去半个北疆卖他情面，可是到底是给人做下人的，那少爷以前管他可严了，打骂常有的。后来要不是左使大人把他带回来，你当他能有今天呢。”

白袍说：“照你这样说，他得多恨以前的主子啊。这回要来谈的人不就是督事院什么继承人，我说呢，苟崖平日里哪愿意和谁废话，原来是为了给以前的主上抖抖威风。”

“且瞧着吧，万一被揭出曾经为仆的老底儿，尴尬的反正不是我们。”

九月梅听他两人说了一通坏话自己先听迷糊了，苟崖原来还和萧府那个二爷有过这些牵连。她更担心会出事，只能期盼那个二爷还和原来在天京一样神通广大，千万别让苟崖和这些坏人的阴谋得逞。

——

和谈定在三日后，这一天意外的晴朗，午时三刻要开刀问斩的峄城案幸存者也被押到了现场。

苟崖居高临下看见萧九念带来的人都埋伏在不远处，叫了人又加了一排弓箭手搭在城墙。

跟他的人劝道：“你准备归准备可不能真的放箭。苟崖，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如果萧九念没来那么及时，等我们拿下峡关，也能称得上高枕无忧，和他叫板也无所谓。可即便是那样，也万不敢真的对萧九念动手。我们若是伤了他杀了他，玄国就真的完了，彻彻底底的完了。”

苟崖不置可否。

萧宴喊道：“苟崖你和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计较什么，我们来了，放人。”

苟崖回他一箭，这一箭来得出其不意，看见萧宴狼狈地险之又险地躲开，他笑了笑，叫人喊给萧宴听：“这位想必是萧府大公子吧，我们王很是惦记你，成天把你挂在嘴边呢。”

说着，一身华贵礼服头戴冠冕的九月梅走了出来，立在高高的城墙上。

萧宴瞳孔微缩：“小梅。”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他看见小梅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一样穿着华贵的玄国服饰真的顶着玄王之名站在他面前，他还是发自内心的感觉到震惊。

九月梅看着他，嘴唇都在抖。可是她没有哭也没有喊阿宴哥哥救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萧宴，真的如同一具王座上的木偶。

萧宴喊：“混账，你怎么敢，连孩子都不放过。”说着，就要带人冲向紧闭的城门。

苟崖不知为何像是很讨厌他，故意要在伤口上撒一把盐：“刽子手准备。”示意你在这里和我逞强，别忘了我手上还有百人做筹码。

“住手，”萧宴在乎小梅，他同样在乎别的生命：“我后退，住手。”

苟崖道：“你叫我停手我就停，我国法威严何在。大公子，说错话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挥了挥手，指了一旁绑缚的十来人，示意刽子手动手。

萧九念终于开口了：“住手！”

十日之限将至，萧九念自昨日起再次发起了高烧。冬日冷风猎猎，他却没像往日那般穿得厚，只在外面罩了薄薄一件披风。冷风一吹，烧得迷糊的神志反而清醒了不少。

苟崖的目光放在萧九念身上，他面上风云多变，最终定格在一个桀骜不驯的神色上：“萧大人，别来无恙啊。”

隔着猎猎寒风，萧九念仰起头用手挡了挡格外刺眼的阳光，终于也看清了苟崖，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笑容只一半就湮灭在敌我双方势同水火的瞪视中找不到痕迹。

“苟崖。”

多年前，北疆督事院总院。

“二爷叫你，”沈潮平匆忙赶上去，在抄手游廊一侧堵住了苟崖。

“说我不在。”苟崖猫着腰要往外走。

沈潮平一把揪住他衣襟，活像个坠着的葫芦，死不丢手：“等会儿，你走了我怎么办，老苟……”

“你才老苟，”苟崖一把捂住他的嘴。

“崖兄，真的叫你呢。”

苟崖气得瞪了沈潮平两眼，低声道：“声音小点儿，你要害死我。”说完，整了整衣襟，朝屋内高声应道：“在！”

时至今日，多年风霜已过，苟崖其实早就想不起来当年萧九念加诸在他身上的种种条条框框，也弄不明白到底真是萧九念行事严厉还是因为萧九念早知道他是玄国贵族而格外苛刻。只是他为自己听到萧九念正经叫他而下意识想答一句‘在’内心说不上的百般滋味。

萧九念说：“把人放了。”

苟崖从过去的回忆中跑了出来，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萧大人何许人也，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我放人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放人可以，我有个条件。”

萧九念等他说。

苟崖道：“你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跪下，我放了他们，怎么样，萧大人答应吗。”

“苟崖你放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不就是对我小叔父当年使唤你含恨在心吗。好，我给你跪下，我给你跪行不行。”萧宴急了。

苟崖早知道他们不可能答应，不等萧九念说话已经冷了脸：“不答应那我们只好谈别”

萧九念道：“苟崖，但愿你能说话算话，我答应你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