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镇边侯府
这一日是京中休沐日,街上行人如织。
萧宴睡到临近晌午时分起来,提了一桶水到府门外边,把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擦拭一新。
忙到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肩膀,萧宴回头一看,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老熟人了,督事院的季柱。
“大公子,忙着呢。”季柱堆着一脸笑,朝萧宴拱拱手。
萧宴乐得咧开一嘴牙:“您来干嘛。”
季柱指着府内的方向,笑笑。
萧宴恍然大悟:“哦,找萧九念。”
“哎,趁休沐来看看。”
萧宴把抹布放水里搓了搓,笑说:“什么事儿?”
萧宴猜的是长洲那边又有事发生,可是一时摸不着头脑。他最近两天刚和苏禹卿恢复了联系,知道长洲现在局势僵持住,谁也不动,像是等着破局的契机。按理说,两天的功夫应该没有什么大事能让季柱亲自跑来。
季柱指了指北边。
萧宴恍然大悟般拖着长调‘哦’了一声:“北疆?谁让您来的,我爹,我祖父?找萧九念,是有什么事。”
“大公子,我悄悄跟你说,你别声张。”
季柱为人活络,不怪他能在天京执掌督事院多年。
萧宴忙凑了个耳朵过去:“你说。”
“督事院的消息,老王爷下令让贵府二爷接到消息即刻启程回北疆。”
萧宴愣了愣。
萧九念要回北疆了?
也对,萧九念从小就在北疆长大,那里是他的故乡,来天京城不也是因为女皇想见儿子才来的吗,现在见也见了,好像确实没有留下的原因。
可是,萧宴忽然有些舍不得,萧九念走后,府里应该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以前还有尧臣、小梅陪他玩,现在尧臣去学画,小梅跟着上学去了,禹卿看样子以后要留在长洲,大家各奔东西,只把他自己留在原地。
萧宴指了指自己,问季柱:“我呢?有没有说让我也跟着去?”
季柱尴尬道:“老王爷这边倒是没有提到大公子。”
“我祖父也没提到我吗?”
季柱更尴尬了:“侯爷这边听说是不想让贵府二爷这时候回北疆,却也没提到大公子。”
萧宴:“……”
行了,知道了,他在家中长辈心里没有存在感这种事早就知道了。
——
暖阁
几个仆从轻手轻脚地擦洗着地毯,给室内换上鲜花,再给火盆中添上新碳,屋子里暖融融的,温暖中有阵阵幽香扑鼻。
萧九念穿一身柔软的布袍,作居家打扮,歪在临窗炕上看书。
外间穿来几声你来我往的交谈,听着是沈潮平和别的什么人。过了一会儿,沈潮平进来说道:“二爷,督事院季柱大人来见。”
季柱?他来干什么。
萧九念心里转过几重心思,面上不显,放下书穿鞋下了炕:“请。”
厚厚的布帘掀开,季柱拖着圆滚滚的肚子从布帘和门框间挤进来,外边那么冷,他却一脑门的汗。
“下官叩见王爷。”
萧九念抬手:“你起来吧,季叔,年纪越大官职越高反而越客套了。”
“可当不起王爷一声叔,您是女皇亲生子,君臣有别。即使论辈分,我亦是陛下晚辈,当不起。”
萧九念被他一通绕,心里觉得好笑:“那就不从女皇那里论,从我父亲这边论行了吧,季叔。”
镇边侯萧文仲,他和季柱倒是平辈。
季柱憨憨笑:“可以可以。”
萧九念让人上茶,请季柱在一旁椅子上坐了:“我还没谢过季叔不久前不惜犯上为我求情的事。”
他说的是上次和女皇赌气叫板不顾危险亲自去天台找萧宴的事,当时女皇被他气得够呛,要不是季柱扑下来抱住女皇的脚,以女皇的脾气,萧九念肯定挨踢。
“我也是情急之下,还好陛下不怪罪。”
萧九念道:“我幼时在北疆长大,和她接触不多,来之前以为她会比我父亲更不通情理更严厉些,竟是猜错了。”
这话季柱不好接。
萧九念道:“季叔无缘无故也不会来找我,你这次来,是想叙旧呢还是传消息?”
季柱抹了抹汗:“王爷明察秋毫。”他站起身,转向萧九念:“镇边侯托我给其子萧九念传个口信。”
萧九念起身,站直:“我听着,您说。”
“镇边侯说,孽障脾气倔主意正,要是不经允许胆敢出天京城一步,家法伺候。”
这话本来听着尊长威严扑面而来,偏偏季柱性格怂,对着萧九念说不出半分的气势来,好像话家常一般,说不出的滑稽。
萧九念语气淡淡:“是,听到了。”
他说完正要坐下,看见季柱从圆鼓鼓的肚子上边的位置掏出来一个短短的卷轴。萧九念面色微动,没想到季柱是带了两个消息来的。
“老王爷印信:九念出行多日不见归来,我十分惦念,最近夜不能寐,寝不安枕,陈年旧疾又来侵扰,实在难受。让他可怜可怜我,接到信立刻启程回来,再拖几日万一我死了,他心里也过意不去。还有不叫他听文仲的,北疆还轮不到那小子做主,让九念即刻回来,听到没有。”
萧九念接了卷轴,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体还真是老王爷亲笔:“他真病了?”
季柱再次抹汗:“听说是真的,上了年纪还不肯吃药,北疆那边正发愁着。”
“我瞧着应该还好,还有心思和我父亲斗气,看来是病得不严重。”
季柱听得直冒汗,说道:“信就是这些了,侯爷希望您不要出京,可老王爷让您即刻回北疆,您自己决断。”
萧九念笑:“我确实已有决断,不过我还是想听听季叔你的看法。天京和北疆局势稳定,我在不在的也没什么相干。可有一处我自问还是能帮上些忙的。季叔觉得是不是?”
季柱愣了愣,堆起笑脸,是那一副多年来糊弄别人的无害笑容:“王爷折煞我了,下官不知道。”
萧九念道:“那我多说两句,长洲叛乱的事别人不知道有情可原,季叔你说不知道我不信。”
季柱抹了抹汗:“这个,听说是逃犯苟崖在长洲策动的。”
“嗯,苟崖,”萧九念把卷轴放在一旁的盒子里收好,淡淡道:“说起来,当年在北疆,苟崖也挺讨你喜欢的,你还曾赠与他一把削金短刀,他一直随身佩戴。”
季柱吓得矮身要跪:“王爷明察,长洲的事和我没有丝毫干系。当初和苟崖交好,也是因为他跟在你身边行走,后来的事我也想不到。”
——
同一时间,镇边侯府西苑,萧宴的住处
厚厚的布帘内,一张宽阔的大桌上摆着两把拆卸成零件的弩,拆的人不知道在忙什么,至今还没装好。
桌子上方挂着一柄长剑,古朴厚重,一见就知来历不凡。剑柄处挂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猴子,很有少年人的跳脱感。
萧宴拽着沈潮平的胳膊把他往屋里拽:“沈兄,我有事问你。”
沈潮平被他拖着:“大公子有事说事,你拖我干什么。”
“嘘,大事,重要的事,必须悄悄地进来说。”
沈潮平眼珠子转了转,往外走:“大事你问我不行,你去问二爷。”
萧宴道:“我是要问他的,可是先问问你。”
沈潮平被他拽进去,按在椅子上,萧宴还体贴地给他搬来了火盆,还从外间提了两条冻鱼进来,穿在签子上架在火盆上烤。
室内温度很快就上来了,窗户开着条缝,有徐徐凉风灌进来一些,还能看看外边的树景,吃着烤鱼喝着茶,别提多惬意。
沈潮平被他一通服侍,舒坦地靠在椅子上,道:“先说好,我也是有原则的,有些事我不能说。”
萧宴摆着套他话的心思,忙点头:“放心,问你能说的。”
沈潮平喝了一口茶:“大公子想知道什么。”
“我听到一个消息,你是二爷的心腹,他怎么想你知道,你告诉我,二爷回不回北疆?”
沈潮平愣了愣,不知道萧宴为什么忽然提到萧九念要回北疆。
想了想,他认真地摇了摇头。
萧宴听到萧九念可能不回北疆的消息,心头竟然无比雀跃。不久前他还恨萧九念回来处处找他的麻烦,让他在家住得不自在,现在却舍不得萧九念走了。
“小叔父为什么不回去?”
沈潮平又想了想,再次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原来就是一种感觉,萧宴明白了,像是仆从跟久了主人下意识揣摩他的心思,只是知道应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这样却不清楚了。
“我再问你,小叔父为什么来天京,真实的理由。”
萧宴也是回来自己琢磨才觉得不对,以前萧九念老骂他榆木脑袋,他承认自己确实不爱动脑,现在想想,萧九念在北疆长大,忽然回了京,对外所有人都觉得是女皇思子心切,可是女皇以前难道不思念儿子,怎么偏偏现在就思念起来了。这中间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沈潮平咬了咬嘴唇:“这个若二爷问起,你可别把我卖了。二爷回京是因为北疆以前出了点事,事情有点大,老王爷想把二爷从其中摘出来,这才让二爷回京待一段时间。”
萧宴明白了,难怪萧九念刚来京时似乎看什么都不顺眼,是在北疆吃了瘪,算是‘流放’到京城的。
萧宴问道:“事是什么事?”
沈潮平:“这个真不能说。是北疆内部的事,和外边没关系,而且至今押着没办,督事院还没结案,罪魁祸首逃了,还没捉到。”
提到‘逃犯’,萧宴忽然想到之前绑架小梅的逃跑的犯人,好像就叫苟崖。当时萧九念刚回京不久苟崖就找了过来,完全是冲萧九念来的,难道这个苟崖也牵扯其中。
萧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罪魁祸首是现在待在长洲的那个苟崖。”
沈潮平拿烤鱼的手都停住了:“大公子,你知道?”
猜对了,萧宴乘胜追击:“他和小叔父有仇?我感觉萧九念不像是那种随便和人结仇的,以他的性格谁跟他有仇还能活得好好的,还到处蹦跶,也是奇观。”
沈潮平喝了一口茶,悠悠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他和二爷的关系有点复杂,二爷以前在北疆有两个书童,一个叫费七。”
苏禹卿在给萧宴的信中提过‘费七’,督事院的人,现在和禹卿一起暂时主持长洲军务,听禹卿的意思这个费七的立场有时让人摸不透。禹卿还提过费七和苟崖非常熟识,好似故人。
“还有一个书童不会是?”
“啊,就是苟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