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齐,宴会正式开始。
裴雪娘到底带着女儿九月梅给众人磕了头道了谢才算心安。看她这样,萧宴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又觉得他们合力保下的果然是知道感恩的好人,一时说不出是喜还是感叹。
酒足饭饱,沈潮平从阳台抱了只不知哪里飞来的信鸽,他主仆二人去了里间处理事情。九月梅从来时就惦记着楼下猜灯谜送小熊的活动,这会儿缠着雪娘下楼去了。屋内只余萧宴和林尧臣两人。
“来尧臣,我陪你喝。”
萧宴拎了两个酒壶,走到三楼窗台。林尧臣坐在一个长凳上,背对着屋子,面朝着街。他本来就身材纤细,一直也没长成像萧宴这样健硕的身板。这时塌腰坐着,一副失意彷徨的模样,看得萧宴不免心头火起。
“接着”,萧宴把酒壶丢到林尧臣怀里,“有什么不痛快的,说出来我听听。”
“你要安慰我?”林尧臣抱着酒壶,浅笑。
萧宴往长凳另一头一屁股坐下,他道,“心里不痛快就是不痛快,你别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再这样笑,信不信我一巴掌呼过去。有事就说,我听着。”
林尧臣一滞,笑容淡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忽轻不可闻地道,“阿宴,我能不能不再考了。”
“不考你打算干什么。”
林尧臣道,“是啊,不考了我又能做什么。”
“你不想考的事跟郡主说过吗?郡主怎么说?”
林尧臣的母亲姓赵,封号长乐郡主,深受女皇陛下的宠爱。他祖父官至参知政事,位同宰辅。林尧臣是郡主的独子,宰辅的独孙,自小锦衣玉食养大,一家人对他的期望是能谋个一官半职不让长辈被别人笑话一代不如一代。
“我母亲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尧臣长长叹了口气,“我根本不敢跟她提。”
萧宴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再考,我去跟你母亲说。”
“别,别跟她说。”
萧宴见不得他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站起来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去你家。”
林尧臣也急了,“阿宴”,他声音软了几分,“不用你管。”
“好,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林尧臣颓然,“总之不用你插手。”
萧宴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脑子里塞满浆糊的家伙拎起来揍一顿,他又心疼又生气,可是拿林尧臣也没办法。
————
回程时,萧九念坐马车,萧宴正要骑马被萧九念叫住。
“你跟着二爷坐车回去。”沈潮平将萧宴往马车的方向推了一把,“马借我一用。”
萧宴不知道他们主仆俩神神叨叨要做什么。萧九念的世界对他来说一直是个谜,萧宴自认为脑子一般,对解谜游戏并不热衷,所以他不听不问,只当不知道。
不过,萧宴最近越来越清楚的是,萧九念脾气古怪很难伺候,如果没有足够的精力最好离这位二爷远一点。萧宴说,“二爷先行一步,我跟着后面的车子回府。”萧宴指的是九月梅坐的那辆。
车帘拉开一条缝,萧九念不悦道,“叫你上来你就上来,磨蹭什么。”
萧宴上了车。车厢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毡,纯白色的。即使在冬日萧宴也没见萧九念正经穿过长靴,大多是平底方口暖鞋一双,底薄轻软,一看就是很少出门,养尊处优的样子。
萧宴立在车厢门口草草行了个礼,萧九念嗯一声,让他进去。
没地下脚,萧宴双手撑着车厢壁脚不沾毛毡到萧九念对面落座,他不吭声,萧九念也不开口,车厢内一时静默。
马车行过几条长街,就在萧宴以为二人会这样一路沉默着回府时,萧九念忽道,“你整日里就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说不上来是什么语气,萧宴就是听着很不爽。他本来也为尧臣担忧,这会儿刹不住火气,呛道,“这些人怎么了?”
萧九念道,“你说呢。落第的学生,招蜂引蝶的浪荡公子。”
萧宴惊讶他竟然没提九月梅和雪娘她们,萧宴道,“我替小叔父补上,还有府上的下人和下人的女儿。”
萧九念哂笑,“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身份?裴雪娘还有几分胆气,她那女儿也不错。”
难得从萧九念的口中听到夸奖的话,萧宴胸中的怒气忽地就散了。萧宴道,“你只是不了解他们,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马车到了。
萧九念率先下了车,“阿宴,你总是同情心泛滥。”
不等萧宴回应,萧九念补上一句,“别闹得太过火,过了界给家里丢了脸,看我怎么收拾你。”
———
到了半夜,萧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当得一声响,琉璃窗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萧宴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什么人?”
“你爹。”一个人影抱臂立在窗前,投在窗上的剪影也比旁人更好看些,可谓是棱角分明一眼可辨。
萧宴扫一眼重新躺回床上,“你爷爷已经睡了。有事明日再禀。”
“滚你的蛋”,那人狠狠踢了一脚萧宴卧房的门,“给老子起来。”
萧宴起床把门打开一个缝,隔着门缝道,“有话快说。”
门外果然站着苏禹卿,几个时辰前这人还被香车美人追着逃了几条街,这竟然也挡不住他有闲情逸致夜探侯府。
苏禹卿道,“尧臣要见我们。”
“现在?”萧宴望着茫茫黑夜,这个时辰侯府已经宵禁了,他如果出去被萧九念知道,恐怕会惹得萧九念不快。不容多想,萧宴几乎是快速地抽了件披风裹在身上,“走。”
苏禹卿几步追上他,“你也觉得不对劲。”
萧宴道,“约在哪里?”
这个时辰除了长街还有几家通宵酒馆还开着,其他地方都打烊了。
苏禹卿道,“宴饮楼,我离京前常去的那家。”
苏禹卿出身苏国公府,武学世家。不久前调任长洲,任西南驻军步兵副指挥使一职。他去就职前,萧宴和尧臣曾在宴饮楼为他送行。那地方算是他们仨经常光顾的地方。
到了宴饮楼,林尧臣的小厮安顺等在楼外。
“你家少爷呢?”萧宴问。
安顺笑道,“在三楼包间等着您二位。”他近乎谄媚地朝苏禹卿笑道,“指挥使大人,小的恭贺您高升。”
苏禹卿随手扔给他一块银锭子,拉着萧宴道,“上去看看。”
三楼包间,空空如也。
安顺惊慌道,“刚才明明就在这里坐着。”他指了指包间里那把椅子,“我问少爷要吃什么喝什么,少爷没搭理我。奇怪,这个盒子怎么留在这里?”
桌上摆着一个雕花木盒,巴掌大小。
萧宴觉得那木盒挺眼熟,和尧臣送给小梅的那个盒子看上去是同一款。他问安顺,“里面是什么?”
安顺道,“不知道。郡主把少爷叫去祠堂一通训斥,少爷说心情不好让我给指挥使大人传个信,他出门前特意把这盒子带上,可能是送指挥使大人的礼物。”
萧宴一听,拿起盒子就要拆。
苏禹卿并指切向萧宴的手腕,“给我的,你着什么急。”
萧宴猝不及防,手腕一麻盒子脱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玩这种把戏。”
苏禹卿一双眼眸极亮,“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想清楚。阿宴,你关心则乱。”苏禹卿伸手朝安顺,“钥匙。”
“小的没有啊。对了,少爷说这可以用密语解开,是你们常说的一句话。”
“我们常说的话多了,到底哪一句?”萧宴望着那小盒子,一排字码看得他头晕。萧宴心想再不开,他就要用牙咬开。
苏禹卿道,“不管那么多,直接找人。我看他是想不开,没准找个地方吹风呢。他大爷的,老子回京第一天,可不想刚回来就给他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