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冬夜总是孤寂寒冷,唯有烟囱的浓烟在夜色中释放源源不绝的活气。粟承看着锅里咕嘟翻浮的馄饨,心不在焉地捞了两碗出来,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弟弟端过去。
看他蔫巴巴的,粟骅戎以为他在生气,低头自省:“对不起,哥。今天情况特殊,所以我……我看他要跟张叔打起来了,所以才自作主张带他们来的。”
本来只是出门借书顺带购置年货,谁知经过旅馆,看到邻居张叔跟一个青年在旅馆门口争得面红耳赤,引起不少游客驻足围观。原来青年预定过期,没有及时补上,张叔便把房让给了别的游客,故而闹得不愉快。
张叔对他们很不错,帮过他们不少,粟承的铺子就是张叔帮忙争取的。他们欠了张叔很多,于情于理也该替张叔解围。
粟承垂下眼,手茫然在围裙上蹭了蹭,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好半晌,他弱弱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粟骅戎拍下他的肩,把馄饨端到客厅,对着打游戏正入迷的人说:“吃吧。”
邬池游戏界面刚死亡,暴躁地将手机摔在大腿上,满脸戾气地环顾一圈,问:“你哥呢?”
粟骅戎眉头微皱:“他在厨房,你先吃,不够还有……你朋友还在睡吗?”
“跟你有关系吗?”
“……”
至此时,粟骅戎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两人显然是城里来的二世祖,开着豪车,穿得人模人样。看似是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实则暴躁狂妄,高傲自负。让人一点交流的想法也没有。
邬池收起手机:“我去叫他。”
他踩着鹅卵石砌成的院子绕到最角落的一间房里,嫌弃地低骂一声,撩起棉帘推门而入。
“岩轩,起来一一哎哟哎哟哟卧槽,这儿怎么有个坑啊。我槽了,得亏开了手电筒,不然得摔死老子。啧,什么人啊,真特么穷酸,地上这么大个坑也不知道补!”邬池咒骂着开了灯。
“咋咋呼呼的,干嘛?“霍岩轩埋头盯着手机屏幕打字,长发掩盖住他精致的面容,唯有声音显露些许端倪。
邬池听出来了。
“咋回事?火这么大?”
“……我妹生病,我妈不关心也就算了,我反倒催着我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女儿见面。我不懂,我才大二,她急什么。”
邬池顿了半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凑过来。
“岩轩,你不觉得阿姨误会了什么吗?”
霍岩轩抬起头。
“咳咳。”邬池舔了舔微微干的嘴角,“我觉得,我觉得啊,阿姨可能以为你……喜欢霍芸。”
“你有病吧,胡说什么呢!”霍岩轩脸立刻黑了。
“哎哎哎,先别打断,听我说嘛。”邬池盯着他一头浓密的长发,“你看看,自从你妹抗癌,你特地为她留长发给她做假发用。还为她联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现在更是在快过年的关头拖着你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儿给她求福,不怪阿姨,你这样很难不让人误会。”
霍岩轩阴沉着脸:“要我说多少遍,她只是我妹。我知道她是我大伯的养女,所以我妈多想。但我特么真没那种龌龊心思,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好色,天天勾搭女人?”
“哎哟,说你就说你,怎么还攻击我呢。”邬池无语,又凑过去,表情认真,“岩轩,你可以说你对你妹那么好只是出于哥哥的关照,但你二十岁连个女朋友都没谈,真的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要不你过来让我试试。”霍岩轩寒声。
怎么试?
邬池沉默一瞬,忽然瞪大眼睛抱住自己。
“妈呀,你不会是……卧槽要不你直接砍我得了,我真不好这口……”
话没说完,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咣咣咣。
“谁啊?”邬池没好气。
外面寂静两秒,传来男人怯弱温吞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邬池吼道:“干嘛!”
门吱呀推开,门帘后面探进一颗脑袋。男人端着两碗馄饨,一双眼乌亮亮的,对上邬池的时候有些躲闪。
“你们、你们不是饿了吗?饭要凉了。”
“不用——”
“放那吧。”
邬池看了眼霍岩轩,没说什么。
粟承赶忙把馄饨放在桌上,他转过身,想偷看女孩,却跟邬池的眼神撞个正着。
“看什么看!?还不走?”
“哦……我、我,她怎么了,是感冒了吗?声音听起来不太对,有点沙哑。”
?邬池扭头看了眼好兄弟,对方显然注意力还在手机上。他觉得哪里古怪,但显然不想让粟承再待这里,草草摆了摆手说知道了,让粟承出去,之后去碰霍岩轩额头:“你感冒了?”
霍岩轩抬起头,像看神经病。
“抽什么风?谁感冒了?”
“不是,那个土鳖说……”
“怎么了?”
邬池“啧”了声,刚要张嘴,手机专属铃响了,他脸色一变,按下接听键,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粟承回到房里,心中担忧。
这里雪刚化,气温骤降,那女孩声音那么低哑,一定是着了寒。正巧灶上两壶热水都开了,他翻出未拆封的藿香正气水和一袋感冒灵,把玻璃杯洗了一遍,倒进白开水。
粟骅戎进屋看见他手里的药,面露讶异。
“哥,你拿药干嘛,着凉了吗?”
“不是我,是那个女孩。”
“女孩?”
“嗯,头发长长的,穿着白衬衣,长得……挺、挺好看的。”
屋里光很沉,粟骅戎没有注意到哥哥嫣红的脸,仔细想了下:“是那个穿风衣的人吗?”
“对,是,是她。”
“……她是女生吗?”粟骅戎短暂回忆了一下,“还挺高的。”
对于那人的性别问题,粟骅戎并不感兴趣。他劝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黑灯瞎火,只记得有个人全程坐在副驾驶,一进门就去他安排的客房躺下,很疲惫的样子。
粟承带着药去敲门。
“进来。”霍岩轩懒懒抬眼。
男人端着一杯开水,脸红扑扑的,乌黑的眼珠转来转去,就是不肯光明磊落的落他身上。
“干嘛?”
“你,你生病了吧,给,喝点药,再睡一觉,很快就好了。”粟承鼓起勇气看了霍岩轩一眼,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瞬间让他瞬间心率飙升,只好忐忑地移开视线。
这人瞎紧张什么?
霍岩轩勾起嘴角,假装好脾气地问:“你为什么觉得我生病了?"
“你的声音。”粟承觉得脸上的血管快要炸开了,他拼命保持冷静,小声说,“女孩的声音一般不会这么粗,除非,除非生病了。”
“……”霍岩轩简直觉得自己幻听了。面前这个畏畏缩缩、黑不溜秋、说不出一句连贯句子的男人,竟然把他当成了女人!?
霍岩轩握紧拳头。
记得他读高中那会,班里转来一个有钱的混混,看他不顺眼便,把他骗到废弃操场收保护费,钱都给了,还骂他小白脸娘娘腔,霍岩轩不能忍,一拳将混混打飞,混混鼻血飚流。
自那之后,那混混见到他只会夹着尾巴让道。
不可否认他之前确实白嫩,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他长开了,五官英气不少,变声期也早过了,哪里不像男的?
没人愿意被否定性别。霍岩轩本来很窝火,这会儿更烦了,他带着强烈不满上下扫射这个蠢男人。这张脸实在乏善可陈,皮肤透着小麦色,五官长在该长的位置,有几分英俊但都被土气埋没了,谈得上好看的也就眼睛,黑黑的,亮亮的,像漫画人物里的星星眼。
至于体型…..
高高壮壮,像头呆诚的老黄牛。
长成这样才算男人?他那么man的声音在这个老黄牛耳朵里居然是感冒?
难道耳朵不好使?
霍岩轩漫不经心观察了一会儿,感觉男人看他的眼神里外透着一股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爱慕,让他十分不爽。
他很是反感地移开视线。粟承看霍岩轩忽阴忽晴的脸,如芒在身:“你、你怎么不说话?”
“……”
懒得喷。霍岩轩冷刺刺掀起白眼。
男人巴巴避开他的眼神,心说生病的人心情不好很正常,没事。他愣愣的站着,忽然"啊"了一声,冲到桌前,小心捧着桌上的馄饨转过来,“先、先吃点吧,吃完再喝药。”
霍岩轩似笑非笑,这傻牛好像真没听出来。算了,再给他一次机会,还听不出来,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我下不来床,脚麻。”他刻意加重了男音。下一刻,男人说的话让他大跌眼镜。
“那、那要不我帮你端着,你吃几口,你的嗓子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说着已经把馄饨端了过来。
晾了半天的馄饨不再腾腾冒气,香油和紫菜浮在表层,依然很有食欲。霍岩轩淬火的字句卡在半路,咽进空瘪的肚子。
他确实饿了。
想了想,还是接过勺子吃了一颗,虾仁馅料咬开,滑嫩的口感伴随鲜美汁水溢满口腔,回味甘甜。
霍岩轩脸色稍微好了点,又舀了几颗吞进嘴里,没两下碗就见了底。粟承看着只剩清汤的碗,内心不禁欣喜,主动说道:“还要吗?我再去做……”
"不用。”霍岩轩把碗塞进粟承的手,抽出素白的纸巾擦拭嘴角,像极乐吃饱喝足的波斯猫,“你出去吧,药我等会儿喝,我还有事。"
看来真吃饱了,粟承有些失望,好在女孩答应喝药,他还是挺开心。他捏紧碗边,转身出去。
没走两步,又好巧不巧迎面撞上一脸甜蜜的邬池。
看到粟承,邬池笑脸秒变倭瓜。粟承赶紧灰溜溜跑了。
“啧,他又来干嘛。”关上门,邬池恢复露出愉悦的表情,“我女朋友在为我织围巾,说跨年了送我。嘿,那么多包算是没白买。’
霍岩轩嗯了两声,抱着手机打字。
邬池手舞足蹈说了半天,忽然发现好友目光时不时往自己身后瞥,他一头雾水拧过头看去,看到一碗桌上孤零零冒着微弱热气的馄饨。
然后,他听见好友幽幽的声音。
“你那碗吃不吃?”
邬池一愣,突然拔高声线:“你刚吃了?”
霍岩轩避而不谈,继续问:“你那碗吃不吃?”
邬池跳脚,不可置信道:“你还想吃!?”
霍岩轩蹙眉,“少看我,我只是饿了。所以才饥不择食,大半夜的又不能点外卖,只能将就一下了。”
“我包里有饼干,要不要?"
“不用,那么干,想噎死谁啊。”霍岩轩指着余下的馄饨,“拿过来,快点。
切,邬池撇嘴,懒洋洋走到老木桌前,提起勺子在碗里搅拌,像试毒一样舀起一勺,舌尖舔了一口。
霍岩轩立刻眼里冒了火:“无耻!你干嘛!”
......
十分钟后,邬池敲开粟承的门。
“…喂,你能不能再做两碗馄饨,我没吃饱。”
粟承愣了愣,点点头。
没几分钟,热腾腾的馄饨就出锅了。
可去端的时候,邬池发现多了一碗,抬起头,见粟承局促地蹭着围裙,“噢,那是,是我给她的。嘿,就算是女孩子,一碗应该吃不饱吧。”
女孩子?
邬池大脑宕机。哪来的女孩子?
下一秒,他嘴角一抽,知道这男人嘴里的女孩子是谁了。但饥饿和轻蔑让他打住了解释的欲望,他端着碗盘进到屋里,两人都饿了,一人一碗,最后一晚各分一半。
邬池喝完最后一口汤,忽然讽刺地笑了一声。
霍岩轩把碗筷搁到窗台:“你有病?”
邬池嘲弄地抽出洁净的手帕纸,一边擦嘴,一边露出鄙夷的神色:“岩轩,他好像把你当女人了。”
霍岩轩哼了声:“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