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妍第一次这样期待开学，哪怕不过才放假一周。
大学没有寒暑假作业可以尽情享受假期，可祁妍却满脑都是那天魏婧玲说的那句‘其实我已经吃过饭了。’闲来无聊的她不知道是第几次打开手机，对面的消息回复得断断续续。她回家后才知道魏婧玲申请了留宿，还找了一份寒假工，祁妍怕影响她工作，发消息频率也克制了许多。两人的对话都很稀疏平常，早晚问安，顿顿菜色分享，关注彼此城市的天气，提醒对方衣着保暖。
又一次把聊天记录看完的祁妍意犹未尽地打开相册，熟悉的背影站在鹅黄色路灯下，祁妍那天晚上偷拍了一张魏婧玲的照片，也是唯一一张。
墙上的挂历又翻了一页，三月绽放的樱花在绿意盎然的校园里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你好厉害，又是年级专业第一。”祁妍心里满是佩服。
“你也很棒啊，也是大一里面的年级专业第一，比当时的我还考的好。”
祁妍脑子里就像在不断冒泡泡，她特意托导师查了魏婧玲每学期的成绩，没想到魏婧玲会这样直接点出来，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朵，“那也是多亏了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祁妍不再叫魏婧玲学姐，她觉得叫学姐太过疏远，叫名字也不恰当，可让自己叫对方名加姐又显得关系不太亲近，毕竟，两人早就是朋友了。
“我可以叫你‘阿婧’吗？”祁妍眼神怯怯，手心也微微出汗。
魏婧玲倒没想到她会这样叫自己，眼光一滞后故作沉吟，“嗯...当然可以了。”
句尾的笑意钻进祁妍的耳朵，紧抿的嘴唇也倏地松开来，魏婧玲又在逗自己，可是却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阿婧，你今年过年也不回家吗？”祁妍有些心疼她，魏婧玲从来没有说过她家的情况。
魏婧玲脚下一顿，两人又来到之前背书的停车场，“我是个孤儿，是被福利院的院长妈妈带大的，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说出的话语没有任何抱怨或自怜的情绪，甚至还带着些许的笑意，祁妍很想抱抱她，却又怕被误会，只能干巴巴地说句“对不起。”
“院长妈妈肯定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吧。”不然怎么会培养出这么同样温柔的魏婧玲。
“嗯嗯，妈妈确实是个善良温柔的人。福利院是她一手创办的，她一生都奉献给了福利院的孩子们。”魏婧玲说起院长没有哀伤，反而语气轻快。
但她没有和祁妍细说的是，自己在福利院的时候是被所有人‘嫌弃’的存在。众多的孩子当中，自己既没残疾也没患病，还长得出众，可他们就是不愿意和自己玩。到领养的时候，每个家庭都第一眼注意到了自己，可最后带走的却是其他人。
小小的魏婧玲扒着门边听见了原因，“什么病都没有还长得还行，一看就是被人贩子拐的，哪天亲父母找来，我们不就是帮别人养女儿了吗？”又或是“我家只想找一个能干活的，那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摸样太标志，养在身边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招来一些祸事。”
院长妈妈说，自己三岁大的时候突然倒在福利院门口，从此就和福利院结下不解之缘。两年过去了，院里的孩子增增减减，魏婧玲第一次讨厌自己的相貌，手里捏住一块碎瓷片颤抖地就要往脸上划去，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制止了。
“院长妈妈，呜...呜哇....”膝盖高的魏婧玲扑进院长的怀里，这是她来福利院第一次哭。
“乖，好孩子，不哭了，不是你的错。”没有责骂声，淑婉的妇人蹲下身抱着怀里的小女孩，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女孩的后背，“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以后你就随我姓，叫婧玲。”
多年后的魏婧玲才明白为什么院长妈妈会在认养人面前极力介绍她。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惹人怜爱的孩子，无数次动过把她认领的想法，可她不想有一天幼时的温暖港湾会成为女孩将来的拖累。院长去世前，把所有的都打理好了，福利院被政府接管，她攒下的钱不多却也足够魏婧玲读完大学，她让魏婧玲去追寻自己的人生。
“你知道盆鼓而歌吗？”
祁妍在魏婧玲盈软的眼光中点了点头。
“院长妈妈说，我应该为她感到开心，她说她自己这一生已经功德圆满了。等操办完后事，我把她留给我的钱拿了一半捐给福利院，结果导致现在自己过得紧巴巴的，你会不会觉得很傻？”
“才没有，阿婧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温柔的人。”善辩能言的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都是词语匮乏的。
魏婧玲微敛眼睑摇了下头，“我远没有你想的那样好。”我其实很胆小。
“阿婧，今年，我带你回家。”
两人对视无言，暖流在彼此之间蔓延，魏婧玲语笑嫣然，一声轻柔的“好啊”终成为祁妍终生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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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本又添了新章，祁妍的课业开始多了起来，魏婧玲也忙着论文和考研的事情，但却心照不宣地每周都会抽出时间陪彼此。
“阿婧，我申请了奖学金。”
奖学金一学年申请一次，除此之外还有助学金。祁妍大一下期也是第一，按成绩她够格去申请了。但在申请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魏婧玲，阿婧不是那种善良到不顾自己后续生活的人，她做出捐钱的决定肯定对大学有一定的规划，奖学金不就是最好的途径的吗。祁妍找到导师看了历年申请奖学金的名单，却发现没有魏婧玲的名字，理由是她的综测分太低。
祁妍想到魏婧玲平时几乎都没参加过学校活动，到底是她不想参加，还是有人不让她参加。还有之前那次的辩论赛，祁妍不知道魏婧玲是不是遭遇了什么，连自己都不告诉，只能借请假奖学金的事情试探她。
“意料之中，连续两学期都是第一，很厉害嘛。”虽然和之前的语气别无二致，但魏婧玲却是垂着眸子没有看向她。
眼前的一幕和上学期魏婧玲说“我远没有你想的那样好。”时的神情重合，祁妍知道，她这是不想告诉自己。
“阿婧，你为什么想学法？”
话题转得算不上顺滑，可魏婧玲却没有丝毫犹豫，“为了法律更加完善，社会上不再有福利院。”清晰的话语，温柔而又坚定。
“那你申请保研了吗？”
“我资格不够，打算自己考。”眼里的那一瞬难过被目不转睛的祁妍精准抓住。
祁妍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换成，“你陪我去办公室找下导师吧。”祁妍想找叶华帮帮她。
魏婧玲没有拒绝，一路跟着祁妍到了教师办公楼。
一间办公室里安置了三个工位，两人走到门口，未完全关闭的门里传来交谈声。
“这个学生的论文不错啊，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祁妍听出来了，是叶华的声音。
“我倒觉得不怎么样，除了学习成绩好看一点，其他的简直是一无是处。”虽然声音没听过，但是作为一个教师说出这种话也让祁妍一股恶寒，而站在旁边的魏婧玲听见这熟悉的口吻，心里难免还是打颤。
“你们站外面干嘛？”两个男生傲慢地看着魏婧玲。
祁妍觉得他们很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来找导师问奖学金和论文的事情。”面对质问，魏婧玲不疾不徐。
“嗤”两个男生冷笑出声直接进办公室了。
眉间的皱痕过于明显，“他们是辩论赛上你那两个队友。”
魏婧玲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祁妍？”叶华刚一开门就看见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奖学金的事情的事情我已经提交到院里了，后续有结果我会在□□上告诉你。”温和的语气是魏婧玲没有遇到过的，她替祁妍感到开心。
“噢噢，谢谢导师。”祁妍说着看了眼魏婧玲，“阿婧，你等下我，我去旁边和导师说个事。”
“好的。”
一师一生走到几米外的窗前开始交谈起来，刚刚进去的男生也出来了，“导师找你。”语气算不上好。
“导师。”
魏婧玲从看见叶华的时候就猜到了祁妍带她来这里的目的，她那么聪明，自然早就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劲。因为祁妍，魏婧玲想替自己再反抗一次。
“奖学金的事情，你也知道，那是要看综测的，虽然你在假期做了志愿，但是比其他同学还是差很多。”近四十岁的妇女穿着紧绷的旗袍，烫了个时髦的发型温言温语地笑着对她说。
“好的导师，那请问论文呢？”魏婧玲早就猜到了结果，自己每年都申请，每年都落选，她也不抱希望了。
“论文嘛，我认真看了一下，研究方向很新颖，但是也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那就麻烦导师了。”
涂抹过度的脸一笑，鱼尾纹周围的粉底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你也知道，论文呢，写再好，如果没有引荐人那也只是几张废纸。”
“导师有什么指教呢？”
“你现在还年轻，二作更适合你这个年纪，毕竟一旦成为第一作者是要承受许多压力的。”甜腻腻的声音和语重心长的语气让魏婧玲想到了刚刚叶华，同样是老师，差别却这么大。
面前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自己的论文想要发表，可以，一作得写她的名字。
“抱歉导师，我觉得以我目前的能力足以承受住将来面临的压力。”
“魏婧玲，做人要会审时度势。”林瑶娟拉下脸近乎威胁地说道。
“导师，有些东西，是底线。”
林瑶娟像是一拳打了个空气，她厌恶魏婧玲这不骄不躁的性子，更厌恶她那张脸。
“哼，希望有一天你不要来求我。”
祁妍按下把手就想冲进去，叶华按住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魏婧玲出来后看见师生俩在等自己，“你们，都听见了。”声音有些许喑哑。
“阿婧，没事的，叶导说了帮你想想办法。”
叶华眼带怜惜地点了点头，她也不忍心看见这么一个好苗子被埋没，“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我找我读研时的导师，看能不能写封举荐信，这周内给你回复。”
“谢谢叶华导师。”魏婧玲的声线颤抖，眼睛也起了一层水雾，“谢谢你，阿妍。”
习惯了被针对，适应了孤立无援的感觉，可一旦真正遇见有人真心实意地拉你一把，任谁都会热泪盈眶。
“别哭呀阿婧，你一定会实现你的理想的。”祁妍笨拙地用拇指刮去魏婧玲的眼泪，自己却也开始哽咽。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魏婧玲哭，她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让她再伤心流泪。
春日的余晖暖洋洋地洒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路上的两人都没说话。一个因为被人看见掉泪而别扭，一个因为刚刚触摸了对方脸颊而害羞。
“你...”
“我...”
异口同声让两人倏地笑了，之前的尴尬也被划破。
“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祁妍眼神炯炯。
“好。”魏婧玲肆意地笑着看向对方，眼里满是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