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暗在商场左面尽头的扶梯口找到回音，问她要不继续回去把剩下一只手做完？反正一只手两只手一个价。

回音抬手一看才想起只做了一只手，回去伸出另一只手打开视频软件接着看，林暗没把何雪兄妹的小插曲放心上，在旁边一会问渴不渴，一会又问要不要甜点串串。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

回音见林暗一下失了声，又觉得抱歉，当着外人也不好道歉，只得转移话题：“我每次跟镜湖安利这部剧，她都不往心里去，她只看日剧。”

“可我觉得它感情非常丰富非常细腻，情节不能说惊心动魄，很日常很缓慢，就是恋爱和结婚的平凡路，也有友情和亲情。我刚才和你说的，男主对着女主背影说，我们的孩子会又聪明又漂亮，其实当时他们才认识。”

“才认识就想到孩子了？不愧是美剧。”

回音扭头看他又看看指甲：“这话就是个意境。”

“你知道吗虽然是搞笑剧，但我觉得好多泪点，有些地方很能打动我。”

美甲师给十根指甲最后涂一层营养油，回音跟着林暗走出商场，晚上九点不凉不热，只是没有风，回音东南西北转圈看，看完决定坐地铁，快捷便利不闷人。

“和喜欢的人吃顿火锅，然后坐地铁，两双腿踏在一个扶梯台阶又踏回一个屋檐，正是炎夏，火锅很热，地铁很冷。”

“刚才很抱歉，我情绪不好。”

林暗胳膊收着她，让她的头靠自己的肩膀，摸到她胳膊上的肉也是软软的，“我想过恋爱会什么样，看见情侣和和美美贴在一起，都会想一点。”

“只是想不出到底什么样，什么时候恋爱？也许在大学？也许以后工作？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现在知道这一个人根本就瞎想不出来。”

回音听着，又走神跑题了：“何雪在学校是不是也被很多人议论？”

“你问这个干嘛？”

“我刚才就心情不太好，想起了一些相似的经历。”

林暗飞快在脑子里把何洋何雪的事情过一遍，过完颤声问：“相似的经历？”

回音看他拧起的眉毛笑了一声没忍住抬手捏他两边脸，林暗把她作乱的手摁回去，什么相似的经历？

回音收了笑松了肩把包放腿上，前段时间镜湖和我说，她前男友骂她骂得很难听。

“是王镜湖不是你？”

“我说我特别能理解，我也被骂过。”

回音顿了顿又跑题：“你知道阮玲玉吗？看过《阮玲玉》吗？”

“你被谁骂了？也是前男友？”

“不是，就是大学里一个追我的学长。”

“他追你...他喜欢你为什么骂你？”

“求而不得呗，不是每个人被拒绝都能挥挥手大方走的。”

“我高中就碰见过这样的，只不过那会还都是小孩。我也是理科，理科班都是男生，那会就想不通，一堆男的怎么那么恶俗，大概是越近高考心思越紧，只能从别人身上找轻松看，高中也好，大学也好，环境险恶，并不会对小女孩例外。

高中时还没怎么开窍，没怎么受苦，最多就是独自来往不沾事。另外我学习很差的，物理学不会，心思不在八卦上。大学时学业不紧张了，有了人际关系，事情和心思都变得复杂。最深刻就是那个学长，什么电话啊微信啊都已经拉黑了，他就发邮箱，我看着那个未读信件数字不断的刷新，人有点懵，不用点开就能看见人嘴能有多脏。

是有点后怕的，这个人有点反社会，撕破脸才发现他跟踪我很多次，关系网里我叫不上的人名他都知道，对我的家庭情况也是可怕的了解。从各种方面骂了我很多，单单侮辱我一个人的，你一个女的敢跟我男的对骂、谁谁谁说他要□□几十次，贱人婊子万人骑这种词，复制成一个页面一封邮件发来十几次。或者侮辱家里人的，你们家三女人伺候我都不够，老子能把你们多操出一条尿道。他是学医的，用了很多我不懂的专业术语，看不懂的语言更可怕些，光凭想象就够了。”

林暗开始懊悔，这事不该问，他撕了一个小豁口，让林回音自己撕成血盆口，撕着撕得她停不下来：“那会我姐正怀着孕，近临盆，他又知道了，连着没见世的孩子一块杀，这一句记得清楚，诅咒似的很久散不掉：就比方说你姐？别的我不知道，她生下来的一定是个杂碎。我当然明白这些话没逻辑没道理，但后来每次看见我姐的孩子，这句话就像鬼一样掐住我。”

“我看阮玲玉，就记得她在遗书写：我现在一死，大家一定觉得我是畏罪自杀，其实我有何罪？不过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后来又看过其他纪录片，是一对老夫妻白发送黑发，捐了儿子的所有能用的器官，就是不愿意出姓名，只留了一句话说对不起，人言可畏。”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你看人说的话，有时候就不像是人说的。他们要说话，是不管好人坏人好事坏事的。”

“镜湖和我还不一样，她是被自己爱过的人骂，更遭罪点，何雪就更别说了，被家里亲人骂，我感觉她今晚都睡不着了。受的人真没法没关系，也不能头头是道地分析恶意的来源是你太优秀还是人家嫉妒你，就只有很多个深夜失眠，很多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做不成事情，只有自己知道，说不出来，没人懂。”

林暗说不出话，出了地铁看见一家叫袭人的花店，也不问就拉着她进去，一屋子高低的花瓶，干花鲜花永生花，林暗顺手撩起一支绿色的不知道什么名的花看了看又问她：“你看，这花杆切口切成斜面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那你知道为什么它叫袭人吗？”

“不知道。”

回音接过这支绿色的康乃馨，说我知道，我不仅知道为什么切斜面还知道为什么叫袭人。但是切斜面就留给你吧，我告诉你为什么叫袭人。

“本来是出自陆游的诗，叫花气袭人知骤暖，后来曹雪芹就化了袭人这两字取了名，是宝玉的大丫鬟，就叫袭人。”

“姑娘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啊，就是这个袭人，小伙子要买点什么花吗？”老板娘走出来，是个30多岁的年轻女人，言语含笑，摸样打扮都很俏丽。

回音拉过林暗悄悄说：“别买了吧？买回去也没花瓶放，夏天撑不了多久的。”

“那就也买个花瓶，这是我第一次给你买花。”

回音听进了这句话，她最喜欢后半句，语尽意不尽，这是我第一次给你买花，你可记下了，以后还会有很多次花。

回音抱着花到了雅苑进了小区，抬头看见清亮皎洁的月亮，她想到什么又问：“林暗，你知道有个词叫花晨月夕吗？就是指有鲜花的早晨，有月亮的夜晚。”

“我还看过一个很浪漫的比喻，说夜色里月光动人，慈悲得像是情人的眼。”

林暗忍不住回头看她，破口而出：“这样的事我不问，你难道就不想和我说吗？”

“不想。”

“为什么？”

“坏事也好，好事也好，都过去很久了，过去很久的意思就是不必提起，显得矫情。”

“你怎么会觉得那是矫情呢？跟我说怎么是矫情呢？不是矫情啊。”

回音叹气，这林暗就认死理，她抱累了把花塞给他：“我不是刻意忍着不和你说，只是我最近照常生活，过得还不错，也想不起这档子事，今天想起来也没瞒你啊。”

“而且我说显矫情，不是怕你觉得我矫情，是我自己觉得那是矫情，我不想那样。我觉得人受过的苦就和受过的荣耀一样，拿出来说一遍，可以，一年半载过去了，还要一遍遍的耿耿于怀，这就是矫情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人都会碰见承受不住的，想对人说是很正常的。有些情绪刻骨铭心了，就是耿耿于怀放不下，哪怕一遍一遍又如何呢？照你这说法，祥林嫂可是矫情届的祖师爷了。”

“我不和你争这个，怪没劲的。”

“我也不是和你争，只是回音，你对自己太严酷了，不要这样，矫情不是坏事，那是人在宽恕自己的痛苦。”

她没再说话，到了楼下从包里翻出卡刷门禁，赶上一个外卖小哥急冲冲跑过来，回音就立住拉着门先放他和林暗进去，外卖哥回头连声说谢谢，林暗没空余的手摁电梯，回音就摁了个17，一起进门送外卖的放下两只手的外卖袋按了10层。

电梯里谁也没说话，林暗透过电梯里的镜子好几次发现外卖哥偷瞄林回音，这林回音不知道在想什么浑然不觉，林暗咳嗽两声，外卖和回音都瞧他。

“哥们要去哪一层，是没手按吗？”

林暗提了提花瓶花束示意：“不是，我和她一家人，刚才就是嗓子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