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如顾青莲预料的那般,本以为海妖凶狠残暴,殊不知南海鲛人更深一筹,它们似乎早有预料,八殿下成婚戍守的虾兵蟹将会掉以轻心,便大肆杀掠。
九公主失踪,八殿下惨死。
龙王在孤身对敌之中,被乱箭射杀而亡,他戍守海关的七个儿子皆是惨死。
南海龙宫一夕之间被鲛人血洗,只是谁都不曾找到那颗定海鲛珠。
玄冥司门前,披头散发的少女正拖着破败不堪的身体一步步向前走着。
她呆滞的双眸血红,眼神有种古怪的木讷,头顶上露出来的两只龙角彰显着龙族的高贵身份,仿佛那个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才是她。
鬼司们拦住她的去路:“姑娘,此处是玄冥司,不得随意进入!”
少女微微抬头,却是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登天鼓上,以拳作锤,敲得血肉横飞也无所畏惧,嘶声力竭地喊道:“龙族九公主龙晴,向神殿告冤!”
鼓声震天动地,直达神殿。
不知神殿有没有仙官理会,玄冥少司听到鼓声坐不住了,手里的卷宗打翻在地:“得了得了,刚刚龙族被灭,事情不知道如何查起呢,又来一个要告御状的,这一天天都什么事啊!”
鬼司小跑进来:“少司少司大事不好!”
“我知道,告御状是吧,又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也不想想御状是她想告就告的,虽说这登天鼓可直达神殿,但用脚指头想想,每个地方的这种东西都是形同虚设……”
鬼司仗着胆子打断道:“大人,这个姑娘自称龙族九公主。”
殷勤惊得咬住了舌头:“啥子玩意?!龙族!九公主!”
龙族一灭,天下知。
百家中,倚竹山庄退隐千年不问世事,梅岭山鹿族长年迈不堪大用,唯有恶虎村和南海龙族还有几分血性,可是百家却接二连三的出事。
老龙王与杨澍曾也是至交好友,千年的老朋友,却因为儿女的婚事弄得老死不相往来,杨澍也觉得不是滋味,便想着等风头过去些,亲自登门找老朋友下棋。
不曾想,翌日便闻噩耗。
偌大的南海龙族,灭了。
杨澍恨得扛起双刀:“今日谁都不要拦我,我找那群死鲛人,给老龙报仇雪恨!”
新婚燕尔的杨天叶也是满面愁云:“爹,您不如先给亲生女儿报仇,竹子自从去了南海龙宫贺礼,就被伤成竹形,三日后便是年考,她现在还没恢复人身呢!这要是一辈子都恢复不了,她还怎么嫁人啊!”
“你妹妹的仇我说不报了吗,当然也要报!”杨澍磨刀霍霍,“我们竹叶一族是隐居,不是死了!岂可任由欺负!儿啊,快带上兵器,你我父子一同到龙宫杀个干净!”
胡小眉已正式成为杨家的一份子,她劝道:“天哥,爹,你们也不要冲动。小竹妹妹的伤势我看过,并无大碍,南海龙宫现在被鲛人重兵把守,此刻十分危险。这次神殿一定会出手的。”
“小眉说得是。”杨夫人埋怨丈夫道,“多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杨澍叹息:“此次鲛人出动,只怕难逃此劫,往后不知有多少阴谋等着我们。”
杨天叶和胡小眉沉默不语,父亲说得不错,鲛人有胆子做出屠灭龙族这样的惊天血案,背后一定有高人撑腰。
杨夫人握着丈夫的手:“从前你遇事便让,我们一步步从神殿退到了这江湖之远山野之间,我午夜梦回,总在想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把真正的决定权,交由神殿,四海八荒便真能太平了么?这次劫难对我们倚竹山庄而言,也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不论怎么说,我们一家人都要团结起来才好。”
这时,郁离匆忙走近,怀中抱着一只白鸽。
白鸽是神殿向仙门百家传递消息的信使,倚竹山庄已经许久不曾收到来自神殿的信令了。
杨澍忙把白鸽抱过来,解下它腿上的信咒,读罢后沉吟道:“是戒严令,说是怀疑仙门百家中混入叛徒,近几个越来神殿会派专人严查,无事不得随意外出,以及一封……”
杨澍一顿:“还有一封召唤令,取消年考,并要求仙门百家各派一名自系弟子,入马头书斋求学,明日启程,不得有违。”
杨天叶冷笑:“不愧是神殿,要求不少,如何解决却一字不提,它不是要让求学吗,我去!”
“不可,”杨夫人沉着道,“你和竹子之间,定是有一人要去的,让竹子去。”
杨天叶一拍桌子,身上的香囊挂饰随着动作漫天飞,他瓮声道:“娘,这可是明晃晃的鸿门宴!还求学,说的这么好听,分明就是怕百家暴乱,才把各家子弟叫过去做人质,竹子原就受了伤,还是我去比较好。”
杨夫人扬眉看着他,她性情素来温和,这次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你也想像龙族七位殿下那般,让贼人开刀么?你们和竹子都是我的儿女,你们的脾气秉性我是最清楚的,她从小机敏灵活,而你只会意气用事,只怕去了九嶷神宫,叫人家当枪使自己还不知道。再者说,你新婚燕尔,难道你要抛下小眉吗?”
胡小眉眉头紧锁,拽住杨天叶的衣角:“母亲说得没错,倒不是为了照顾我,你是倚竹山庄的少庄主,家里需要你来坐镇。我知道你心疼小竹妹妹,就叫顾公子作为书童陪着她,顾公子素来紧着小竹妹妹,也一定会同意的。”
杨天叶一甩长袖,红着脸道:“我才不是心疼她呢,我只不过是怕她到外边给山庄丢脸!”
杨夫人沉吟:“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大事上有夫人拍板,即便杨澍是庄主也不敢有违。
消息是郁离传到听竹小院的,仍是竹子身形的杨婉竹按照医师的吩咐栽在花盆里养着,顾青莲在一旁松土浇水,好一幅和谐的田园风光。
看到自家小姐伤成这副模样,却还要被当成质子离乡远走,郁离不禁心中悲戚。
紫竹迎上来,和郁离说了好一阵的旁外话。
“小姐突然变回本体,我还不知该如何养护了,多亏了顾公子,大清早把小姐送回来,就自请到藏书阁,足足抱来一人多高的书,都是仙竹养植类的,说来惭愧,我只能帮顾公子打打下手,到集市上买个花盆。像浇水松土这样的事,都是顾公子亲力亲为。”紫竹十分感动道。
不仅紫竹对顾青莲赞不绝口,相处的这些时日,倚竹山庄的所有人对顾青莲都是夸赞之词。
他太通人性,太懂得如何讨旁人的欢心。
郁离也道:“九嶷之行,有顾公子照顾,庄主和夫人也能够放心了。”
紫竹讶异道:“小姐要去九嶷?”
正在浇水的顾青莲动作一顿,眼眸微微眯起。
这用来浇灌的仙水是刚刚从瀚川里打来的甘泉,再用火温到合适的温度,不仅如此,浇的手法也有要求,须得沿着竹骨,环绕似的浇灌。
郁离笑道:“看来消息没传进来,胡老师说了,由于咱们小姐在试炼中表现良好,这次的年考全部取消,直接破格到马头书斋学习,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紫竹觉得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呆呆道:“好事是好事,可是咱们小姐这副模样,还能去上学吗?”
“夫人特令顾公子以书童的身份作陪呢,有顾公子在,大家都放心。”
郁离向不远处的少年投以一笑。
少年倚在爬满枯藤的长廊上,花盆摆在阳光正好的位置上,拿刀拿剑都十分飒爽的手中拎着一只精致小巧的喷壶,在给盆中的竹子浇水。
他微微抬脸,明明是礼貌性的对视,却令郁离心中漏掉一拍,好似谎言被当场揭穿。
“郁离姐,多谢你来告知这个消息,阿姐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顾青莲用柔软的指腹触了触竹骨,“你说是吧,阿姐。”
杨婉竹:别碰老子头啊。
她只是想痛痛快快装个死不可以吗?
她觉得这次大战最可惜的就是,她只是变成原形,而不是直接阵亡——相比较昨夜的处境,还是阵亡死得更有尊严一些。
一想到他摸她脑袋的手指,昨夜居然轻轻松松就把她抠爽了,杨婉竹恨不得全身上下都埋进土里。
郁离被顾青莲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忙附和道:“那是自然,小姐若是知道了,一定最欢喜不过。马头书斋是天下学子心驰神往之地,小姐此番可以去那里观摩学习,庄主和夫人都很高兴呢。”
“哦?大少爷也高兴吗?”
“高兴,高兴啊,”说到半截,郁离心里一咯噔,可是再想改口却也来不及了,清咳了两声道,“大少爷一向和小姐不对付,但是此番小姐离家,他瞧不见小姐,心里还是快活的。”
“只有小姐去吗?”
“每家各出一位直系弟子。”
顾青莲目光转回盆中绿竹之中,几个问题问下来,郁离的回答称得上是漏洞百出,前几个问题都是抛砖引玉,最后一个才是重点——
每家各出一位直系弟子。
顾青莲摩挲着清凉的竹骨,喃喃低语。
“阿姐心心念念的家人,选择抛弃了你呢,”他唇角微微勾起,“但是我永远不会不要阿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