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森倒台后，北平城迎来了一个难得平静的冬天。南京那边没好意思再塞人过来，这倒是方便了楚子潇，他提拔了之前孙连平的老部下李志荣，那会儿孙连平赋闲在家，他也跟着吃了瓜落，这人是个有骨气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没去攀附谁，便是楚子潇上任之时，也从未站过队，始终独善其身，唯一肯追随的就是他当年的老首长孙连平。

孙连平那天问了楚子潇的意思，特意叫李志荣出来喝了顿酒，老领导都发了话，李志荣自是没有不从的，很快便上了任，补上了规划处的缺，不愧是孙连平带出来的人，干事倒是很利落，不过几日就顺利地接收了规划处的工作。规划处的权力不大，却很重要，整个北平城的布防和发展计划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不然委员长也不至于几次三番地盯着这个位置塞人。

这件事解决了，楚子潇也算是放了心，如今几个要职上都是自己人，他总算可以安心地过个年了。

那天下午刘启明带着兰微过来玩，几人坐在客厅闲聊时他说了件新鲜事。

“听说阎大帅最近要娶妻了。”

闻言，陆离不由得皱眉，因着之前的事情，他对阎正元的那些风流韵事也略有耳闻，毕竟当时能够劝服他出兵豫西，也是得了他那位四姨太的已，不过他已有正妻，怎么还要娶妻？

思及此处，陆离不禁问道：“阎大帅已有发妻，不知这位是？可是新纳的五姨太？”

见陆离发问，刘启明面上不由得更加得意，楚子潇心知他在卖关子，便轻踢了他一脚，让他有话快说。

“你们在这山里避世简出，肯定不知道，不过这事在天津城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刘启明喝了口茶，又继续道，“阎正元为人风流，要是寻常纳个妾谁也不会多置喙什么，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娶得的人你们都知道。”

刘启明刻意停顿了一下，又是卖了个关子。

楚子潇无奈，只得接着问道：“谁啊？”

“嘿嘿，”刘启明十分得意，道：“就知道你们猜不出来，我告诉你们啊，这个人就是阎正元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那个四姨太，林芊玥。”

林芊玥？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面上都露出一丝了然。

这事其实不复杂，之所以闹得沸沸扬扬原因有二，一是阎正元停妻另娶，阎大帅的发妻出身农户，与他是少年夫妻，为他育有二子一女，在他发际之后更是为他操持家事，阎正元也感念发妻之恩，这些年在外边虽纳了几房妾室，也都为他生了孩子，但他始终为她保留了一份体面，任谁都不敢蹬鼻子上脸欺负到这位正室头上去，而正室一脉的孩子也都颇受重视，无论儿女都被阎正元送去读书，留学，如今也都混的不错。因此谁也不会想到，阎正元这般看重发妻，竟会为了个妾，与妻子和离。听闻为此这位正头夫人的娘家人没少来闹，正室的儿女们也纷纷回来为母亲抱不平，可谁让他是阎正元呢，即便他如今身受猜疑，备受牵制，可他还是外人口中的阎大帅，他们只要还依附他而活，就不能将他得罪狠了。

娘家人闹了几个月从阎正元那捞了不少好处，他们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至于妻子那边，阎正元本也不欲亏待她，她依旧住在原本的宅子里，一应的衣食钱财也不变，只不过是没了阎夫人的名头。至于儿女那边虽百般不愿，但事已至此，也没了法子。

二是这四姨太摇身一变成了正室夫人。当年四姨太林芊玥，那个时候她还叫红玉，也算是八大胡同的名妓，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买下她的一夜，那可真是价值千金。那个时候阎正元刚成了京津戍卫司令，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也算是八大胡同的常客，这价值千金的头牌他自是要去瞧上一瞧，要说凭他阎正元的名号，自是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他也的确不缺人奉承，可这人大概就是贱的，偏偏就是林芊玥这泼辣性子合了他的口味。

那日阎正元特意早去了一会儿，八大胡同里大大小小的戏班妓院混杂，都是外人口中下九流的行当，林芊玥所在的怡红院算是里边数一数二的，地界儿大，也干净雅致，姑娘们也都色艺双绝，平日里也有不少达官显贵来此喝茶听曲儿，只是那日阎正元在门口就听得里面一阵喧闹。

走进去一看，他那一掷千金的小美人正一手提着菜刀，一手拽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小白脸，嘴里还骂着，“你个黑了心的王八犊子，口口声声说要娶芸儿，骗了她的钱去买官，如今你人模狗样的，还好意思跑到这儿来耀武扬威，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老娘今儿个就剁了你，替天行道。”

那妓院的老鸨吓得连都白了，一口一个小祖宗的哄着劝着，生怕闹出了人命，那男人虽说不要脸，但民不与官斗，她们终归是惹不起的，若真将人伤了，她这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阎正元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戏，只觉得这小美人当真有意思，于是上前道：“这是打哪来的女子，这般泼辣。”

众人闻言纷纷望去，老鸨在认出阎正元的那一瞬间差点吓晕过去，本来知道这新上任的司令官点了自家的姑娘，这老鸨心里边十分得意，但万万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还让司令当场看见，这下可如何是好。

到了这会儿，老鸨也顾不上害怕，直接扑过去想要夺下林芊玥手中的刀，但林芊玥动作快了一步，往旁边一躲，老鸨扑了个空。

老鸨凑近，压低声音道：“你这丫头是疯魔了不成，你知不知道刚才进来的那是谁，那可是阎司令，还不把刀放下！”

若搁在院里其他姑娘身上这两句话也就把她们唬住了，可林芊玥若是个怂的那就不至于拿着刀，揪着人家脖领子要说法了。

只见林芊玥“啐”了一口，梗着脖子道“我管他什么狗屁司令，谁也别拦着我，姑奶奶今天就是要讨个说法。”

老鸨的脸色都吓白了，恨不得上去捂了林芊玥的嘴。

而阎正元却是不见丝毫生气的样子，不过说实话，连他身旁的副官都捏了把汗，毕竟自家长官脾气不是很好，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般说话。后来林芊玥也不是没有好奇过这回事，阎正元也只是答，没见过她这样的，瞅着新鲜。

可真的是吗？阎正元形容不出来，或许那算是心动。他一直都记得初见时，他的美人穿着红色旗袍，烫着时髦的卷发，点着红唇，手中提着菜刀，他见过的女人不少，或木讷呆板，或柔情小意，或谄媚讨好，可没有人如她这般，活色生香。

就在所有人都惋惜这样的美人马上就要香消玉殒的时候，阎正元却哈哈一笑，吩咐副官将那小白脸的官职撤了，赶出北平城。

这一举动把在场的人都看呆了，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阎正元早已搂着美人进了屋。

夜晚，屋内燃着红烛，阎正元问林芊玥，“今日你骂我的时候，不怕吗？”

林芊玥只是冷笑一声，道：“怕什么？大不了你杀了我，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愿。”

“真是稀奇，还有人一心求死？”

“加官晋爵，妻妾成群，司令春风得意，不尝人间疾苦，自是不知这世上多得是求死之人。”

阎正元虽流连风月场所，但却从不将秦楼楚馆的女子放在心上，一夜风流过后抛诸脑后的大有人在，他家里不缺妾室，但都是出身良家的女子，甚至有念过书的女学生，他不强娶豪夺，这些人都是自愿跟他的，毕竟这世道里，在这大帅府还能保一个性命无虞，衣食无忧，虽是做妾，也是个人人求之不得的好去处，偏偏林芊玥是个例外，他不问她名姓，不问身世，更不管她是否完璧，是否曾......不过几夜，他便将人赎了身，娶回家做了姨太太。

阎正元脾气不好，得人哄着顺着，可林芊玥却不惯着，有时候敢拿着菜刀跟阎正元对着干，阎正元气得咬牙切齿，愣是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真气不过也只是把人抗上床收拾一通。

他是当真的，当真将这位四姨太放在了心上。对发妻，他这些年来相敬如宾，但毕竟父母之命，他对她本身并无感情，有的也只是相伴多年的亲情，对于其他几房妾室，在最初，他的确是喜欢的，但那一股新鲜劲儿过了也就都是寻常，不过是养在深宅里，并不需要费过多心思，但对林芊玥，他做不到抛诸脑后，更无法不爱她护她，更何况这女子在他落难时甘愿同他共赴生死。

在他带兵去攻北平城时，他就在心底发过誓，若是活着，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了她。

他从豫西回来之时，四面楚歌，人人都各怀心思，只盼不要被牵连，只有她，守在天津城门口张望着，盼他回来，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打听，甚至不关心他若真的被杀，她自身会不会受牵连。直到有一日，他在她的妆台抽屉中发现了一只手枪和几发子弹，瞬间明白，她早已做好了打算。

初见时，她一心求死，后来，她只求为他而死。

阎正元戎马半生，落得如今的境地，自知人心不可求，惟有一个林芊玥，他到死也不想辜负。

这些日子，流言满天飞，阎正元也不在乎，反正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什么，他遣散妾室，给了她们一大笔钱，让她们另寻出路，对于发妻他也竭力补偿，连严少白和刘启明他们都不得不佩服阎正元的决心。

陆离想起那一日，严少白不过提了一句林芊玥，阎正元便立马变了脸色，也不由得感叹，“这出霸王别姬，我唱的是不如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