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睁开眼睛的时候,楚子潇甚至有些恍惚,他慢慢地将手伸过去,想要碰一碰陆离的脸,但是有停住了,他生怕是假的,等到眼前的幻影消失,他要面对的依旧是陆离还在昏睡的脸。
那样害怕失去他,害怕再也见不到他,楚子潇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攥紧了。
陆离费力地扯出一丝微笑,轻声唤了一句,“江安。”
就是这么一句,生生将楚子潇的眼泪喊了下来。
楚子潇长这么大,没在人前掉过眼泪,再难过再伤心再委屈,他都是咬着牙自己扛过去,但是陆离,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陆离,占着他的一整颗心,让他牵肠挂肚,让他念之落泪。他这辈子没怕过什么,被派到北平当弃子的时候不怕,站在尸山血海,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不怕,就算是枪抵在胸口他都能不眨一下眼,可是陆离让他害怕了,这些天他脑海中反复跳出一个念头,如果陆离不在了会怎么样,他觉得自己几乎快被折磨疯了,也许在他的世界里,陆离不在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不过短短一载,陆离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陆离不在的话,他的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没有陆离的人间之于他就失去了意义。
楚子潇不能没有陆离。
“怎么一睁眼就看到楚司令哭,我一直躺着,没欺负你,你可别赖上我啊。”陆离抬手摸了摸楚子潇的头,玩笑道。
楚子潇拿下陆离的手,用额头贴了上去。
“我好想你”,他喃喃道。
陆离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没什么大碍的时候,陆离却又发起了烧,楚子潇匆匆赶到的时候,陆离刚刚吐出一口鲜血,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服。
鲜红的血刺痛了楚子潇的双目,他想着就一会儿,只离开一会儿,他去处理点事情马上就能回来,可不过就这么短的时间,陆离就出了事。一夜之间,北平城出现了无数死亡病患,这让楚子潇觉得手足无措,他应该做些什么,能留住陆离?
楚子潇看着陆离软软地靠在枕头上,面色惨白,嘴角还残留血迹,他暗暗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他必须要保持绝对的理智,不只是为陆离,也为那些性命危在旦夕的人,他得想办法让他们活下去。
楚子潇走过去,用手将陆离嘴角血迹擦去,陆离有些抗拒他的靠近,他怕传染给他。楚子潇没有在意,他靠近抵住陆离的额头,陆离的额头烫得吓人。
“阿离,你坚持一下,等我回来。”
说完,楚子潇匆匆离开。
他去了传染病医院,研制组就在那里,新来的南京专家楚子潇还没有空去见。
一路上都没有人拦他,进去之后,他就看到病床旁穿着白大褂的大夫身影很眼熟,知道那女子转过身来,摘下口罩,他才认出是谁来。
傅元瑾见来人是楚子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江安,好久不见。”
楚子潇见到她的时候,下意识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上前,礼貌地打了招呼,“早就听说专家组的代表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没想到是你,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傅元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今天也都是你的功劳,该是我谢你才是。”
楚子潇没心思和她多客套,只是微微点头,然后看向她身后病床上躺着的人,“勋诚早上跟我说,疫苗已经研制出来了,效果怎么样?”
傅元瑾听到这个,眼中有些失望,她轻摇了摇头,“已经给病人注射下去了,虽然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效用不大,能做的,也只是续命而已,若有彻底有效的治疗,恐怕还是需要时间来研制。”
楚子潇看着病床上的人,那是他们从狱中送过来的死囚,用来给研制组试验疫苗的,那人发病很早,吐血和腹泻等症状也早就出现过,但是比死亡的病患已经多活了整整两天,想必是疫苗起了作用。
楚子潇心里纠结了一阵,他私心里是希望能有一支完全有效、完全安全的疫苗来给陆离注射,但是陆离等不了了。
他看向傅元瑾,说道:“我现在想要拜托你救一个人。”
傅元瑾已经猜到了楚子潇的来意,点点头,问道:“你说的是那位陆老板吧。”
“嗯。”
“外界传闻你们关系不错,看来是真的了?”
楚子潇没理会她的试探,只是道:“我去使馆区请了英国那边传染病方面的专家,你带着现有的疫苗跟我一起过去,就算只是续命也可以。”
傅元瑾看着他,认真地问道:“你确定吗?风险很大。”
楚子潇长出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发病太快,他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等了。”
“他对你很重要?”傅元瑾好奇道。
楚子潇本不想理会她的这种小试探,但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如果傅元瑾足够聪明,她就能明白,楚子潇的承认是一种变相的威胁,因为陆离对他而言意义重大,所以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利用他、伤害他,不论出于什么目的。
傅元瑾点点头,她自然听得懂楚子潇话中的意思。
“新的疫苗刚刚试验过,目前病人还没有出现不良反应,或许可以试一试。”
“好,”楚子潇又看了两眼躺在试验病床上的病患,下意识握紧了拳,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他也不会来冒这个险,“你收拾好了就下楼,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楚子潇转身离开了。
傅元瑾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将全部器械收拾好下了楼,身后还带了一个助手。
傅元瑾上了车,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口罩,不同于寻常的口罩,那口罩又大又厚,一看便是改良过的,她递给楚子潇。
楚子潇看了看那厚重的口罩皱了皱眉,傅元瑾没理会他,只将口罩塞到他手中。
“这次的疫病虽说传染性不高,但措施总归是要做的,这口罩是10年东北鼠疫时伍先生做的,虽说厚重一点,但很有用,你们政府要做防疫工作,总要借鉴前人经验,我昨天看了看你们现行的防疫手段,还是有些不完善的地方。”
“有什么问题?”
傅元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翻到中间的一页,递给楚子潇。
楚子潇接过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字,整整齐齐地标了顺序,有几条还标了红。
楚子潇一边仔细地看,一边听傅元瑾给他解释。
“这一次的疫病主要是通过水源传播,但仅仅从水源入手是没有用的,除了隔离、焚烧尸体,还要佩戴口罩和分餐制,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被传染的方式也不同,你不能以你和你周围个别人的状况来衡量所有人,要考虑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再对症下药。”
楚子潇点点头,傅元瑾提出的这些的确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楚子潇摩挲着纸页,对一旁的傅元瑾说,“如果我让你接手防疫处的工作,你意下如何?”
傅元瑾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楚子潇表示理解,也就没再勉强,他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这个先借我用一用。”
傅元瑾点点头,“好。”
楚子潇他们到的时候,他请的人已经全部到齐了,那个名叫琼斯的英国专家见楚子潇带了个东方面孔的女大夫,眼中明显多了几分轻蔑,傅元瑾也并未在意他傲慢的态度,这些她在国外的那几年看的太多了,早就习惯了。
她跟着楚子潇进了里间,傅元瑾见到陆离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的气质简直太出众了,即便是病容憔悴、衣冠不整,也让人心生怜惜,也难怪楚子潇会这般将人放在心上。
傅元瑾暗自笑了笑,她突然觉得自己未免想的太多了,受了思绪,她转头对楚子潇道:“你要留便留下,但是其他人都得出去。”
一旁的琼斯一听就不乐意了,他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中文,表示了他的不满。
“这位小姐,你在开玩笑吗?只凭你一个人,怎么救得了这个人。”
“请问您是在质疑我的医术吗?”傅元瑾忍不住开口反问道。
琼斯摊手耸了耸肩,面上露出无辜的神色,“我想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
说着,他将手中的药箱放在桌子上,铺上消过毒的毛巾,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出来,边摆边说,“在我们的国家,有最先进的工业和医疗技术,对于瘟疫我想我们有着更丰富的经验,请原谅这位小姐,我认为,中国以及你们的医术,很难让我信服。”
他的话说完,楚子潇和傅元瑾齐齐黑了脸。
但琼斯似乎并没有发现,反而继续道:“我想楚司令之所以会请我过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嘲讽,楚子潇只觉得憋了口气,他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人打一顿扔出去。
楚子潇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语气平静地道:“我想琼斯先生会错了意,我请你过来并非是请你治疗,傅小姐才是今日的主治医生。”
琼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子潇,问道:“你是要我做她的助手?”
楚子潇点了点头,“不可以吗?”
“太荒谬了,”琼斯一下子怒了,“楚司令,你这是在侮辱我。”
楚子潇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想我要拒绝这次治疗了,你没有给予我尊重。”说完,琼斯收拾东西就要走。
“琼斯先生,”楚子潇喊住了他,将佩枪放到桌子上,道,“我想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如果你今日不能保证床上的人活着,那我也无法保证你的生命安全,还请你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