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潇行动极快,不过几日便将北平情报处收入囊中,这几日他翻看着手中的消息,心中盘算着要先拿谁来开刀,不觉嘴角挂起了笑容。
“勋诚,把这个地址给财政署的周署长送过去,告诉他,我今日在尚春居摆宴,特邀他前来。”
张勋诚接过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一个私宅的地址,他心中了然,道了声是,转身便出去了。
果不其然,那位周署长在看清纸条上的内容之后,原本倨傲的神色一下子垮掉,整个人慌张的差点从椅子上跌落,还没等张勋诚继续说什么,便表示楚司令设宴,荣幸之至。
张勋诚忍着笑从财政署出来,这位周望海周署长早年间就是警备部一个跑腿的,别说楚子潇了,就是给张勋诚提鞋他都差点资格,后来机缘巧合,哄了警察局副局长的女儿,那姑娘死心塌地非他不嫁,副局长爱女心切,见女儿寻死觅活的,便勉强同意了这门婚事,婚后这位老丈人可是出了大力,硬是将这位不怎么出众的女婿提拔到了财政署署长的位置。而这位周夫人更是个厉害角色,把自家丈夫管的死死的,北平城内无人不知,那财政署的周署长惧内,但这周署长却是个好色的,偷偷养了外室,就住在离他家不远的胡同内,平日逮了空子便要往院里钻,不过这当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旦让他夫人知道了,这位周署长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别的不说,就他那当了团长,护妹如命的大舅哥,就得先崩了他。
这晚,周望海早早的便来到了尚春居,虽说是楚子潇设宴,他却一点不敢拿大,毕竟他的小命如今捏在楚子潇手里,稍有不慎,他那颗脑袋便是保不住了。
“周署长。”
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周望海确实惊得一身冷汗,他整理好情绪,脸上堆起笑容,转过身谄媚地走到楚子潇身边,“承蒙楚司令厚爱,本该是由小的请您的,楚司令这倒叫小的惶恐了。”
“无妨,”楚子潇并未多做停留,朝楼上走去,“你我都是为党国尽忠,既为同僚,周署长何必惶恐。”
“是是是。”周望海附和着,忙跟上楚子潇往楼上走去。
这一顿饭吃的周望海心惊胆战,楚子潇并未再提那字条上的事,周望海见楚子潇不说他也不敢随意开口,只忙着夹菜敬酒,好不和谐,直至末了,周望海方忍不住,试探着道:“司令,那张字条......”
楚子潇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道:“周署长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用意,不知楚某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和周署长同坐一条船。”
楚子潇话说的直白,周望海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楚子潇倒是不急,他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吃。
“周署长的顾虑楚某全然明白,楚某今日来不过是想帮周署长看清形势。”
“小的洗耳恭听。”
“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周署长比楚某人更懂得。但所谓择木,定是要择好木。看当今中国之局势,我想周署长也是明白的。北伐之后,人心涣散,党内派系林立,明争暗斗,就在不久前委员长被逼下野。但那又怎么样呢,结果大家也看到了,南京诸位同僚亲自去请委员长复任。你我心知肚明,南京那把交椅除委员长外无人能坐,即便是周署长现如今所依附的阎长官怕很快也要自身难保,周署长是明白人,怎么选,自是不用楚某多说什么。”
“这......”周望海面露迟疑之色,显然是有所动摇。
见状,楚子潇嘴角微微勾起,继续道:“我知道,周署长是个讲义气之人,阎长官与您的岳父大人交好,对您也有提携之恩,可是如今中国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共御外侮,阎长官却在这时为一己私利,与政府为敌,不惜发动战争,令生灵涂炭,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周署长这般追随吗?周署长若肯弃暗投明,那便是大义,待事成之后,委员长自是不会亏待周署长的。”
周望海低下头,他沉默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站了起来,向楚子潇微微鞠躬,“但凭司令吩咐。”
楚子潇露出满意的微笑,他将酒杯递给周望海,“周署长不必客气,今后在这北平城,江安还得靠周署长帮衬。”
周望海只得低头称是,殷勤地替楚子潇倒上酒,但后背却是出了一层汗,眼前这位楚司令虽年纪轻轻却是个厉害人物,满口地效忠委员长,但周望海看的明白,他如今的生死祸福只在楚子潇的一念之间。他虽是投诚南京,但说白了,投的也只是楚子潇一个人,南京政府远在千里之外,手伸得再长,也是有心无力,不然怎么能容忍冯阎二人在这里盘踞这么久。而这楚子潇手握兵权,楚家三代将军,正是鼎盛之时,有头脑有权力,若有朝一日他占山为王,只怕南京那边也奈何不了。
第二日,刘启明在司令部办公室见到楚子潇时,见他平日紧蹙的眉头舒展,便知这首战打的很顺利。
“我就知道,你楚江安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
楚子潇摇了摇头,道:“世人皆贪,周望海这种人所要无非是名利二字,要他反水,容易得很。”
刘启明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这种人好拿捏,却不忠心,一点利益就能让他出卖旧主,只怕用着不放心啊。”
“放心,这种人利用完丢掉便好,还真指望他掌管北平城的财政大权吗。”
“也是,只不过,”刘启明脸上浮现担忧的神色,“咱们这些年东征西战的,不曾长居北平,对这里的人事都不甚熟悉,一时也没有人选接替周望海。”
楚子潇闻言,却神色淡然,道:“这个嘛,我自有打算,不着急。眼下局势不宁,打仗是迟早的事,与其这种时候换掉周望海,不如让他老老实实的在这个位置上当活靶子,等两边斗争结束了,周望海两边逢源,定是处处讨不得好,到时再换上咱们自己人,不是更好。”
刘启明了然一笑,二人正聊着,却被敲门打断了。
副官张勋诚匆匆走了进来,见只有楚子潇和刘启明,便道:“师座,调查处的人来了,他说有急事上报。“
楚子潇点点头,示意张勋诚将人带进来。
自陈家和顾家在南京办了党务调查科之后,全国主要城市也都陆续有了分支,而北平这边的调查机构成立不久,只是警察局下属的一个调查处,负责人是顾凌云的亲信,自从楚子潇与顾凌云合作后,这调查处便是暗中归到了楚子潇麾下,大小事情全部都报告给了楚子潇,楚子潇再挑些消息传递回南京,表面上还是南京在控制,勉强也能糊弄过去。
负责人将消息交给楚子潇便离开了,楚子潇盯着桌子上那一纸情报,却是沉默了。
刘启明不明缘由,他疑惑地叫了楚子潇一声,“江安?”
楚子潇回过神,他面色凝重,抬手示意张勋诚将关上,他想了想,开口对张勋诚道:“勋诚,你去查一查陆离这个人,查的越仔细越好。”
张勋诚有些莫名其妙,却并未多言,说了句是,便匆匆离开了。
楚子潇将桌上的情报递给满脸疑惑的刘启明,刘启明看了半天,抬起头时脸色却比楚子潇的还要难看,“你是怀疑陆离是......”那几个字卡在刘启明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对纸上那些情报,他有些难以置信。
楚子潇点点头,“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他那戏班里藏了这么多人,他的身份一定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楚子潇疲惫地闭上眼,并未答话。
刘启明见他这个样子,却是急了起来,音量一下子提高了,“你又想要保他们是吗?”
见楚子潇不说话,刘启明一下子站起身,竭力压住声音道:“你糊涂了吧楚子潇,你自己看看这名单上的人,随便抓出哪一个,都是几千块大洋的悬赏,你自己的现在什么处境,楚家现在什么处境,你心里没点数吗?南京那边虎视眈眈,生怕找不出你的半点错处。这件事一个瞒不住,被南京那边知道了,别说这名单上的人你一个都保不住,你楚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还要不要活了?”
楚子潇睁开眼,看着暴怒边缘的刘启明,神色略带哀戚,哑声道:“通缉要犯吗?行枚啊,你看看那张纸,念念上面的名字,熟悉吗?”
刘启明一下子哑了声音,拿着那张纸纸条,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手抖了半晌,终是颓然地坐回了沙发上。
楚子潇叹了口气,“那些人把他们视为敌人,喊打喊杀,可是我做不到,我相信你也做不到。在我楚江安心里,他们是同窗,是战友,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是背靠背替我挡子弹的人,要我背信弃义,将他们亲手送上断头台,我做不到。”他停顿了一会,低声道,“我相信你也做不到。”
刘启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江安,党同伐异,流血千里,你我这样的地位,这样的处境能护得住几个?又能护得到几时?。”
楚子潇走到刘启明面前,将那张情报纸拿过来,拿出火柴点燃了,烧的干干净净,他的声音异常坚定,“能护几个是几个,能护几时是几时,我楚江安自认不是个正人君子,可我也不是个冷血冷情的人,那些惨遭屠戮的人里有我的老师,同窗,战友,兄弟。”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顿了片刻又继续道,“乱世处处埋忠骨,行枚啊,断头台上有他们,也有我。”
尽忠革命职务,服从本党命令,实行三民主义,无间始终死生。遵守五权宪法,只知奋斗牺牲,努力人类平等,不计成败利钝。
楚子潇闭上眼,那一声声气冲云霄的誓词回荡心间,多少次梦回黄埔,那时节可真是同学少年,意气风发,他们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山河统一,安宁太平的国家,可如今,风雨飘摇,山河仍乱,他们间有的人血染诏狱,骨枯黄土,有的人苟且偷生,蝇营狗苟,有的人左右为难,无可奈何。
却都没能盼来那个所谓的太平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