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最可恨的地方在哪吗?在于叫一帮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扮演本不该由他们扮演的角色。
想到这里,叶戈尔·阿法纳西耶维奇·维亚泽姆斯基的脸上显现出惊世骇俗的仇恨之色。他从口袋里取出外孙女尼娜·叶戈罗芙娜留下的粉红色塑料项链,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很抱歉,我亲爱的尼诺奇卡。我曾向你发誓,再也不会开枪杀人,但却违背了和你的约定……”叶戈尔喃喃呓语。这个冷血的职业杀手、间谍、前克格勃特工,竟然像任何一个受到伤害的人一般流下了泪水。“但从明天开始,我真的不会再杀人了。外公向你,和你的父母亲发誓。”
弗拉基米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列尔茨基已经告诉他,有位新来的孩子出身自俄罗斯特维尔市伏尔加沿河区,因为染上了尚未治愈的肺结核,才没有在被卖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失去纯洁。显然那位狡猾的卖家已经察觉到什么,不敢冒着风险把他过久地留在自己身边。他为了尽快将那孩子出手,或许是向买家隐瞒了他的肺结核病史。
卧底于买家身边的弗拉基米尔的情报也证实了这一点,否则这条贪生怕死的鬣狗不会这么急切而公开地攫取自己胜利的果实。叶戈尔便披上了往常所穿的白色医师服,通过卧底的推荐,借着“顶尖儿科医生”的名号,顺利拿到了入场资格。
沉浸在回忆中的叶戈尔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摸了摸医师资格证,确保它的确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处。弗拉基米尔看见了,便悄声对他说:“真难得。我居然能叫到你跟美国人一起行动。”
“因为我要这群畜生血债血偿。”
“那来取个行动名吧,叶戈雷奇(是叶戈尔的爱称之一)。命名是你所擅长的领域,可惜不是我的。”
弗拉基米尔圆滑而忠诚——然而他的圆滑是面对敌人的,忠诚则是留给同伴的。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可靠伙伴。
“尼诺奇卡。”叶戈尔平静地答道。
弗拉基米尔忽然变得像他一般沉默不语。他知道这个看似随口取出的行动名究竟是为了纪念谁。
叶戈尔只有一个独生女,乌里扬娜·叶戈罗芙娜。她曾经快快乐乐地搂住父亲和未婚夫的肩膀,为自己的丈夫和父亲(她在世界上最爱的两个男人)同名而感到快乐。
她与作为丈夫的那个叶戈尔在婚后生下了可爱的女儿尼娜·叶戈罗芙娜,可惜作为她父亲的那个叶戈尔招惹了一大堆仇敌。他们无法抓住叶戈尔·阿法纳西耶维奇,便将魔爪伸向了这对年轻的父母,制造了一场骇人听闻的车祸。肇祸的是一个中年出租车司机,在这场意外中同样死于非命。他家世清白,与黑手党或者间谍组织一类的都没有什么关联,因此这件事只能被当做意外暂时搁置。但叶戈尔借着法医身份谨慎地进行了尸检,在死者体内检测到远超治疗剂量的□□(一种强心苷)。他的药连同汽车一起在车祸中烧得什么都不剩,但敏锐的叶戈尔可以察觉他用于治疗心力衰竭的药不知何时就被调包成了剂量数倍于治疗剂量的毒药。
此时的尼诺奇卡·叶戈罗芙娜因为侥幸躲过一劫,与孤苦伶仃的外祖父从此相依为命。血脉的亲近使这个一向冷血无情的男人变得柔情似水,他将她视作掌上明珠,辞退了自己的工作,还发誓自己再也不要杀人。他决定要隐姓埋名,哪怕留下来当一个最不起眼的医生,他也要将外孙女抚养长大。可是他的幻想终究是泡汤了,或许这便是上帝的旨意——一个弄脏过双手的人,怎么还能奢望回到平静的生活里,甚至还希望得到心灵的安宁呢。
有一天,他失去了她,在哪里都找不到她。但叶戈尔很不死心地花了很多年,最终在墨西哥的一处荒废的酒店里找到了他孱弱而柔软的小天使。死神的苍蝇已在尼诺奇卡的金发上挥之不去。而她纤瘦的手臂被拷在床头。尼诺奇卡死了,是被人活生生饿死、渴死的。在她死后,恶魔为了销毁证据,往她身上浇了汽油,打算一把火烧干净。来晚了的叶戈尔只来得及冲进火场,不顾一切地徒手扒开坍塌的燃烧建材,把他天使一般的外孙女抢回来……不,那时的尼诺奇卡已经很难再被谁称作天使了,棺材里再多的鲜花也无法掩饰臭味。殡葬人员只好把她烧掉了,才让那使人有预感会久久不能散去的臭味彻底消失。
葬礼那天,忘记了换成丧服的叶戈尔穿着往常的一身黑衣,抱着自己烧伤的手,茫然地坐在礼堂中,同时双眼戒备地盯着外孙女的遗像和为数不多进出的宾客——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并不算多,因为叶戈尔以前的交际圈实在是狭窄得可怜。即便他的仇敌此时藏在宾客之间,能够认出他,甚至前来袭击,他也一定会让对方付出可怕的代价。
尼娜死了,外祖父在她的坟墓前摆上了系着粉红色蝴蝶结的小熊。这个冷酷无情的唯物主义者不住地向上帝忏悔,在尼诺奇卡的坟前待上很久,抚摸着她的墓碑流下眼泪,一坐就是许多天。
但第七天晚上,叶戈尔一声不吭地拿起了许久没有触碰的刀枪,乘坐了深夜的一班飞机,从此全俄罗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发誓要让那群畜生血债血偿。他会追逐着他们,哪怕要追到地狱里。
如若不是四年后弗拉基米尔在美国境内被他主动找上了门,大家会以为他已经死了。前克格勃特工叶戈尔·阿法纳西耶维奇·维亚泽姆斯基依旧冷静自持,灰色的眼睛如同鹰隼般冷酷无情。他换了一个名字,在一个经济落后的州装扮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医生。即使是弗拉基米尔,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几乎已经认不出那是他,他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但他沉静地告诉弗拉基米尔,自己已经找到了杀害外孙女的凶手,希望得到他的协助——叶戈尔连续几个月监听了这个波兰男人的电话,得知这个欺软怕硬的畜生已经将手伸向了新的儿童,但还没来得及动手。
叶戈尔淡漠地说道:“是啊,毕竟他们管他叫‘Pratically a virg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