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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流亡者的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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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要以被诅咒的希望,点燃我沉默的精神呢……为浓烟和煤渣所侵蚀,为我的所爱抑制着——我像一只颤抖的野兽爬行,爬向它,爬向小扁桃树。”(出自俄罗斯女诗人吉皮乌斯的诗作《小扁桃花》)

美利坚就是有害的、烧红含氰的小扁桃花。西里尔默默想着。我最大的过错,就是妄想通过投机取巧,来爬到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还妄想去进入一个……本就不属于我的世界。

新大陆使某些人赚得盆满钵满,但绝不可能是他——他的祖先没能在“五月花”号的时代大显身手。现在,许多人向着这块土地蜂拥而上,就像西进运动时掀起了淘金热。他们满载希望和期许而来,大多败兴而归,有的甚至丢掉性命。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觊觎此地的风景,而应该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宁静美丽的国家,和狗、土拨鼠和绵羊待在一起。

西里尔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家伙,闯下的祸,比父母、父母的父母、还有他们的父母和他们父母的父母加起来还要多。现在他像是现代的“漂泊的荷兰人”,既无法返航,也无法融入那块高歌猛进的应许之地。

参军是融入美利坚上层社会的好途径,尤其是对于像他一样无所适从的外国人来说。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国籍,但既无法成为她真正的公民,从此又失去了亲爱的家乡。

昨天下午上校待在劳施旅馆里,让卡亚拉格警官叫他过去。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清早,西里尔已经有一天以上没有进食,现在饿得饥肠辘辘、头昏眼花。无神的眼睛本来很像是塑料模特的玻璃假眼,但此时别说是原本就是绿色的右眼睛,就连铅灰色的左眼都冒起了垂涎欲滴的绿光。

他闻到了早餐的香味,迷迷糊糊地看到上校正搅着咖啡……雅各布正欣赏着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见西里尔醒了,像唤狗一样挥挥手叫他过去。

“经典的美式早餐。加一勺糖的黑咖啡,加奶油的松饼,优格水果沙拉,班尼迪克蛋,薯角土豆,煎至焦糖化的培根,还有七个圣女果、四片苹果和两盎司切丝紫莴苣。你要不要来一点?”

西里尔正在挨饿,现在什么都想吃。他本能地支起身子,但无论如何都不肯跟雅各布吃同一份早餐。那是底线。要是连尊严都没有,像他这样的人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咽了口口水,想象着伯尔尼州的洋葱馅饼和蛋白糖饼……但那让他的胃痛越发炽烈。没用。他虚弱又烦躁地合上眼睛,于是钢铁和苔原都不见了。

他的固执己见让上校觉得很新奇。在雅各布的印象里,西里尔就像德国人一样尊敬头衔,但又像犹太人一样容易被抓住。他没有在军事法庭上为自己辩护什么,他们不费多少功夫就让他轻松招供了仇恨和罪行。

“西里尔,你喘气的时候真像个婊子……要知道,华盛顿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男妓可是很难得的。就算有,也不会像你一样一夜跟拖鞋作伴。”雅各布越发用力晃他的肩膀——那力道全然不是在向情人示好,只是单纯地想叫西里尔为难。“用德语叫声爸爸来听吧,西里尔?”

西里尔的确不比上校的女儿大多少。但对于雅各布来说,这位干儿子还是有些过分年长了。

“Vater.”

“再用法语说一遍吧,西里尔。”

“Papa.”

那几声疲倦不堪的“爸爸”叫得上校气血翻涌。他恨不得立刻翻身骑到西里尔身上,马上对他施虐。

他把自己的狗牌塞到西里尔的齿缝间,让他轻轻叼住。钢铁和汗液的味道让西里尔感到恶心,可是悸动挨饿的消化系统也因此消停了许多。他不知道他应该感激还是厌恶。

“喜欢吗,西里尔?你以前也有一个。”

“长官,不……”

“乖孩子,那你还想要钱吗,你这年纪轻轻的小守财奴……叫爸爸,不要叫长官,我会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待你好的。”

西里尔受不了了。其实,他宁可继续被上校当做战俘对待,也不想管他叫“爸爸”。他甚至幻想杀死雅各布,从此亡命天涯,可惜那只能放在脑子里想想。

他很为难地点点头。

“以后你跟我说话就只说法语吧,我听得懂。我一直觉得,你的法语发音比德语要动听得多。”上校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乖孩子。我打算放你一星期的假。”

他有什么资格给我放假。瓦西里先生才是我的雇主,而他不是。西里尔默默想到。可我又别无他法,最好还得装得欣喜若狂。

他在雅各布的手指上瞥见了一点银光。上校的左手几乎被刺青覆盖了,只有戴在无名指上的钻石婚戒光洁如新——雅各布深爱他的妻子布里吉特,总是用专用清洁剂细细擦拭他们的婚戒。

莫纳斯特拉夫妇一直十分恩爱。大概正因如此,即便雅各布的确背叛了爱妻,他的妻女也不相信那是真的。品格证人的陈词是那样使人深信不疑。他甚至完全否认雅各布曾与二等兵发生关系。那是他们找来的一个懦弱的预备役少校,那家伙虽然没像其他人一样欺凌过西里尔,但早就对这个刻薄又顽固的外国佬烦透顶了,巴不得叫他赶紧完蛋。

西里尔认为他的女儿大概没有撒谎。一个对宠物安哥拉兔都心怀怜悯的男人,无论如何应该也不会去伤害一个活人。可惜人是会变的。在那种沉重压抑的环境下,即便雅各布原本的确是个好人,如今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了……这种变化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的好孩子。”上校笑眯眯地在他的唇上轻吻一口,权当做早安吻。“弟弟身体怎么样,会做算术吗?”

西里尔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米切尔一切都好……”

“最近很流行搞美貌的俄罗斯小孩子。我们那位姓鲁道夫的傻瓜指挥官——你认识的,最近就搞到了几个。来看看,比起你弟弟怎么样?”

西里尔本能地警觉起来——他怀疑上校已经开始调查德米特里的身份,可是他也拿捏不准。这种时候,他表现得越警惕,反而越容易露出马脚。

他决定装疯卖傻:“上校,那没有任何可比性。我的弟弟,怎么也不可能是俄罗斯人。不过,不瞒您说,我的曾祖母来自沙俄。因此,我至少有八分之一的东斯拉夫人血统。”

“这么说,我上了一个八分之一的俄国人——或者说,一个八分之一的沙俄公民?”雅各布耸耸肩,放开了他,找出一卷录像带,还有一台放映机。

“看啊,八分之一的俄国人,你一点都不好奇吗?看看我们的指挥官是怎样欺凌你的同胞的?”雅各布大笑着把录像带放进放映机,叫西里尔把脑袋转过去看。

上校的本意是想刺激西里尔,让他后悔自己的罪恶——曾经的雅各布对他是那样温柔、那样体贴,如果不是他背叛在先,他们本可以一直和平共处。

西里尔想闭上眼睛,可是上校强硬地扒着他的眼睛叫他看。他的嗓子眼里顿时发出了惊恐万状的哀鸣。他才看了两秒就吐了。因为饿着肚子,只在地板上留下了少量黄绿色的液体。

录像带上面记录的尽是些令人发指的罪行。西里尔想到了自己的德米特里——如果他当时没被西里尔买下来,现在过着的很可能就是那样的生活。他自责自己没能将那时15岁的乌克兰女孩子一并救下。当时他太情绪化了,神志不清,做不出更好的判断。

他的眼神仿佛燃起了火,流露着深重的怨念和憎恨,那样的眼神让上校发起火来——他本以为这样就能让西里尔自我反思的。

他跳到地上,然后狠掐住西里尔的脖子。

“西里尔·费德勒·席林,你这个杂种泼妇,谁准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你现在看起来,跟那天准备开枪之前几乎一模一样——老天,你有什么资格恨我呀?过去我尊重、维护你,还给你最爱的美钞!可是你除了利用我的信任在我身上开了个洞,还用什么回报了我呢——就算是最傻的狗,都知道不能咬主人哩!西里尔,你的确不如一只狗。你的恩将仇报,莫非也是沙俄血统带来的吧?但我会打倒你,就像过去一样。”

他恶狠狠地掐紧那截脖子,直到掌间的年轻人因窒息脸色绀紫。他突然发现西里尔夜里在木板上抓下了一个扭曲的、染着血迹的“sucker(烂人)”。他的指甲缝里有干涸的血,里面扎满了细碎的木屑。

上校终于放开了西里尔。因为看他不爽,雅各布想给他一拳,但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指头,怒气居然出乎意料地消退了。不仅如此,他掏出一把皱巴巴的小面额钞票。

“拿着,你可以给亲爱的米切尔买些东西。”雅各布笑容可掬地把钱塞给他。“今天只有些零钱,下次我会给的更多。”

“……上校,我不是男妓。”

雅各布装作没听见,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像在鼓励某位后生可畏的青年才俊,叫他再接再厉似的——他的把戏奏效了,西里尔屈辱极了,捂着嘴,强忍着受辱后绝望崩溃的尖叫……他不用数,就能敏锐地知道上校大概付了他50美刀,散乱得活像东拼西凑出来的。

差不多是买站街女一夜的价格。

这样的侮辱,比把他直接按在床上奸污更让他难以忍受。莫纳斯特拉上校仿佛是一位守规矩的绅士,而他则是一位盛气凌人的臭婊子。

西里尔走出了破旧的旅馆。时候还早,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他攥着纸钞,还有上校的狗牌。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很稀奇。他望着寂静的街道,开始想念他的米佳了。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看看他可爱的弟弟。

只要米佳还平安无事,他就什么都不怕。德米特里正替西里尔那位死去的亲弟弟活着——所以他的有效证件和护照都是真的。西里尔已经替他申请了绿卡,因此米佳已经是合法的美国公民,上校绝对碰不了他。他为自己的机敏自鸣得意,内心也重又充满希望。

“如果我死了,”他告诫自己。“那也不是因为失败而死,而是死于破灭的希望。”

现在才早上七点不到。他意外地看到站路边唱歌弹琴、卖弄才艺的臭小子安德鲁·加西亚,于是胡乱把一把零钱全部给他了。

安德鲁从来没见抠门的外科医生这么慷慨过(他曾因嗓音刺耳被西里尔生气地赶跑过),大喜过望,抱着把脏吉他,对着他的背影扯着嗓子夸张地大喊:“祝你长命百岁,西里尔·席林先生——!”

烦死了!

西里尔心情烦躁,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灰一绿的眼睛不安地四下瞟着。现在,他已经处理掉了钱,只是对手中的狗牌束手无策。他嫌它恶心,可是又不好丢掉。要是上校下次问他要,他却拿不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好把它放进口袋里,跌跌撞撞地向诊所的方向走去。今天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但仿佛哪里都在对他指指点点——所有的街灯都在指责他爬上了有妇之夫的床。

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公路边的一面白墙,在那里驻足许久,费力地念着上面用粉笔、油彩甚至煤块写下的每一句咒骂。一直以来他最喜欢的一句是“FUCK THE WHOLE CITY AND EVERYONE IN IT”——他打起精神,像在上文学选修课似的仔细品味这句话的精神内涵,直到因疲倦和饥饿晕倒在路上。

他的脑袋磕到了人行道旁的路缘石,于是渗出血来。开二手商店的八字胡店主约翰尼·埃利斯恰好看到了,慌慌张张地赶来扶他,但他却拒绝了商店老板的帮助,就像一只装死的负鼠一样诡异地跳起来,飞也似地逃走了,吓得店老板大气不敢喘一下。

那绝不出于傲慢。他刚刚尝够了愚弄和欺骗的滋味,自然无法信任来历不明的善心。西里尔怀疑约翰尼刚看到他攥着钱从黑洞洞的劳施旅馆里面走出来,也怀疑店老板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比如他在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后又被军官像家犬一样铐在床头,跟拖鞋一起在地板上躺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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