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莺莺不知道是第几次做到这个梦了。梦中她过的很不好。
梦的开始是父亲病故,她和母亲还有弟弟欢哥一起扶着父亲的灵柩从长安带回博陵安葬。
因为江淮地区的藩镇叛乱的缘故,到处不是在征兵就是调兵,又有许多人趁机作乱,聚集人马啸聚一方。
所以她们行到河中府就不能再往前行进寸步,只能暂时躲避在普救寺中,等这一波战乱过去后,再继续赶路。
就这样,她们一行人被住持安排到一处安静的院落中。崔母住在正房,崔莺莺就在西厢房住下。
因外面混乱,每日来寺中的也不知道是人是鬼,所以崔莺莺自住进普救寺后,别说院门,就连房门都很少出。
一日,天近黄昏,寺门马上就要关闭。崔母见崔莺莺整日闷在房中,怕她忧闷,就吩咐崔莺莺丫鬟红娘,让她带崔莺莺出门在寺院里转一转。
崔莺莺一瞧天色,想着现在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了,便和红娘出了院门,来到大殿上参拜。
她们刚来到大殿,就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寺中的小沙弥法聪带着一个青年男子进入大殿。
崔莺莺虽然惊讶,但是出于礼数,还是向来人略微欠了欠身,然后立刻转身离去。
崔莺莺刚出殿门,身后就传来那个男子的声音:“小师傅,莫非我眼花了不成?刚才那位可是九天仙女下凡...”
崔莺莺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红娘忍俊不禁道:“小姐,那个书生是个呆子不成,不过话说的倒是很好听。”
“红儿,莫要在背后讨论别人。”
“哦。”红娘撅了撅嘴,安静的跟着崔莺莺回到了西厢。
又过了几日,红娘兴冲冲的跑进西厢,同崔莺莺说道:“小姐,小姐,外院里住进来一个书生,极通文墨,最擅诗词。远近好多公子书生都过来要和他磋磨呢。”
“那叫切磋。”
“哦,对对,就是切磋。奴婢看小姐平日里总是拿着书看,还又是写,又是说什么“猜猜蚊蝇”的,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崔莺莺想了想红娘的话,忍不住轻笑一声:“那是‘采采芣苢’。什么猜猜蚊蝇,倒是会改编。”
“哎呀,奴婢自然是比不得小姐,小姐就别笑奴婢了。外面挺热闹的,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崔莺莺微微摇头:“他们做他们的诗。我又何必凑一帮男人的热闹。虽然本朝对男女大防并不十分严格,但是我作为女子,于此事总归是吃亏的,该避的嫌疑还是要避的。”
“好吧,小姐,那我...”
崔莺莺察觉到红娘想凑热闹的态度,知道她还是小孩子心性,便说道:“你要觉得闷,就去看看吧。”
“多谢小姐。”红娘说罢,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红娘着急的跑进来说道:“小姐,完了,听说叛军打到这里了,马上就要打进寺来了。听一个传信的小兵说,他们大将军要求我们把财物都交出去,不然就要进寺杀光所有人。”
“啊?”崔莺莺听了,有一瞬间慌乱,转而说道:“既然如此,如今之计,只能舍财了。”
红娘点头,但是面露难色:“小姐说的对,可是夫人她不愿意。”
“娘不愿意?如此紧要关头,怎么能要利而忘命,我去劝劝娘。”崔莺莺边说边往正房走。
她一走进去,就见崔母正坐着不停的抹眼泪。崔莺莺走上前,叫了声:“娘。”
崔母抬起头,看到崔莺莺,哭的更厉害了,不住哭道:“莺莺,你说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你父亲早早的就抛下我们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艰难过活。本来打算将你爹运回博陵我们就安稳定居,谁料途中遇到兵祸,不得已停靠在这寺中,只等兵乱稍平,再继续赶路。我是每天念经拜佛,只求苍天保佑,谁知战乱竟然愈演愈烈,到现在连此地都不安全了。你父亲去世后,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收入,如今那些贼子竟然要连我们剩下的钱也抢了去,这叫我们日后如何生活?”
崔母说着,揽过一旁的欢哥,继续哭道:“欢哥方才十一,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何能指望他支撑家业。而你,莺莺,你是个女子,又如何能顶门立户。你说说,若是没了那些钱,我们该怎么办?”
崔母一席话,逼的崔莺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此刻的崔母视银钱如同命一般,只怕她前脚刚劝母亲交出银钱,后脚母亲就能气死。
故而崔莺莺也不敢再劝,总归一家人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大家一起想办法应对,实在到了要命的关头,认命也就罢了。
崔莺莺正低头沉思,普救寺的小沙弥法聪跑进来道:“大好事,大好事。”
崔母激动起身,“小师父,什么好事?可是事情有了转机。”
“正是,借住在外院僧房的那位张公子有一位八拜之交,是征西大元帅。这位大元帅此刻正在附近驻扎。方才张公子已经给大元帅去信一封,现在收到了回信,马上大元帅就会领兵过来了。我们普救寺就要转危为安了”
崔母听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闭着眼不住的念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法聪见状,便说道:“小僧还要去通知其他居士,就先失陪了。”说罢,就跑开了。
红娘听了小沙弥的话,便说道:“奴婢自愿去前面打听情况,一但危急解除,立刻报来给夫人和小姐知道。”
崔母点头道:“好丫头,你快去吧。”
不知等了多久,崔母已经等的望眼欲穿,才见红娘从外面跑进来,高兴道:“退了,退了。”
“什么退了?”崔莺莺问道。
“听说是那位大元帅带兵过来将那一伙流寇打退了,现在在带兵追击呢,势必要彻底铲除,保咱们平安呢。”
崔母听了,身子一松,合掌道:“阿弥陀佛,这都是佛菩萨的保佑。”
红娘笑道:“要照奴婢看啊,这全是那位张公子的功劳。”
“对,你说的对。若不是那位张公子,真不知我们此刻会怎样?”崔母一脸感激。
等到了晚上,那个叫法聪的小沙弥再次过来说道:“崔夫人,大元帅已经将流寇彻底清除了,我们这次彻底平安了。”
“此番可要好好感谢大元帅。”崔母道。
小沙弥笑道:“感谢不了。不知军中有甚调令,那位大元帅已经走了。”
崔母又道:“那那位张公子可在?”
“张公子在,他就在外院禅房住着。”
崔母想了想,交给小沙弥五两银子,说道:“还拜托小师父帮老身在外院置办一桌酒席,明日请了那位张公子来吃,老身要亲自感谢他。”
小沙弥握紧手中的银子,笑道:“老居士放心,小僧一定办妥当。”
第二日中午,小沙弥办妥一切,便进来请崔母。崔母先带着欢哥儿过去,然后派人去叫崔莺莺。
崔莺莺有心不去,但想到张公子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不去不好,便来到了外院。
此刻,崔母已经请张生坐在上首,自己坐在一旁做陪。她见崔莺莺进来,招呼她坐到自己的旁边。
崔莺莺虽然全程低垂着头,但是还是敏感的察觉到那位张公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样的火热炽烈,灼的她浑身都很不舒服。
故而她道过谢,吃过两杯酒后,便推脱醉酒,起身离开了外院。
走在回去的路上,崔莺莺一路沉默不语。她身边,红娘叽叽喳喳道:“小姐是没看到那位张公子,眼睛都快粘到小姐身上了,眼神直打愣,活像只呆鹅。”
崔莺莺没有答话,只是快步回了西厢房。
过了几日,一天晚上,红娘从外面回来,神秘兮兮的对崔莺莺说道:“小姐,你猜那个呆鹅找奴婢说什么了?”
“呆鹅?”
“哎呀,就是那位张公子嘛。”
“哦,他说什么了。”
红娘一笑,“他说啊,他心悦小姐兮...”
崔莺莺听了,立刻打断红娘的话:“不可胡说。”
“小姐,我没有胡说。你瞧,他还有信给你。”说着,就伸出手来,手里握着一封信。
崔莺莺将头撇到一边:“拿回去,我不会看的。闺阁女子,怎么能和外男子私相传递。”
红娘不知小声嘟囔一句什么,崔莺莺没有听清。但是她态度明显,红娘没法,只能将信收回。
又过了一段时日,崔莺莺坐在院墙旁柳树下的石桌旁赏月,就听到外面响起幽怨的男声,“月色正浓,心却寂冷,不知那月中的嫦娥,树下的婵娟,可同我心一样。”
崔莺莺听了,皱了皱眉,有心起身离开,但是顾及此人是她们崔家的救命恩人,便又不好把事做绝,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倒叫世人耻笑她博陵崔氏。
崔莺莺想了想,说道:“正当读书时,不以儿女长。愿君惜光阴,他日题金榜。”
崔莺莺本意是劝张公子好好读书,不要只做儿女情长之态,误了前途。谁料张公子听了,高兴道:“小姐的意思,难不成是只要我有了功名,便会与我成就美好佳缘?”
崔莺莺:......管他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吧。遂不再答话,起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