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海波尽为赤染,广阔地铺陈开万道夕晖,池舟走过去,一边挤开林文,让余青痕歇在自己和梁窈之间,一边低声道:“我看你这不是挺惬意的?”
林文半倚着栏杆往后滑了下,顺从后靠一步,怨念的目光被双重封印,于是未能发挥效用。
“嘁,怎么比得上你……”重色轻友!
被不想引起余青痕注意的池舟打断,林文调整了下姿势,又感受了下臀下的地面。
嗯,还好今天穿的裤子挺耐磨。
梁窈则往余青痕肩头一靠,同时举起ccd,恃美行凶,当即给两个人来了张合照,捕捉下余青痕一瞬挑眉的神态。
“完工!九宫格有东西发咯~青痕你不会不同意我发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和梁窈这类朋友圈精装房住户不同,余青痕的朋友圈不能说是家徒四壁,只能说白墙一面。她是很不爱发动态和照片的,但既出门来了,自然也无不可。
……再说了,再不爱“抛头露面”,她的正脸照其实也已经在公告栏上挂了一年多。
想到那张照片,余青痕不免看了池舟一眼。
梁窈随她动作,见她看池舟,心中暗忖,若说中午那会还有些隔膜,但现在看,能独处这么久,他俩八成是已将误会解除了。
不是梁窈无端乐意随便把余青痕推给明码的追求者,而是一方面她了解余青痕,知道余青痕是不愿意误会别人的,一方面则也是林文苦苦为兄弟哭诉、死死为兄弟拖延的结果。
梁窈从来是翻篇快的人,行随意动,便也直接问:“唉,你们两个,来不来合照?”
“合照?”林文闻声拿腔作调,“哎,我被有些号称淑女的人揍得鼻青脸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上镜……?”
他还欲拿乔,池舟却是不知感恩为何物的家伙,一把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了,快速位移到两个女生身后,把自己和他一人一位地安顿好了。
“……啊。”林文寂寥而顽强地吐出最后一个尾音,嘴还半张着,叫同样坏心眼的梁窈极速捕捉,咔嚓一声定格。
林文:“……”
手劲和手速是拿来干这些的吗!!
照片保存的下一秒,梁窈便毫无顾忌地仰倒在余青痕身上,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林文你看着特别傻!这张我也要发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你个假淑女真恶霸——”林文飞快抿掉最后一口绿豆冰棍汁水,以猛虎之势扑向梁窈。
梁窈也是身手矫健,一个扭身便起来了,趁林文不注意,将ccd往余青痕怀里一丢,作势跑开了。
林文被他那掉了一半的墨镜遮拦了视线,尚不知情,只是一味地追。
余青痕抬头看看两人跑远的身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ccd,沉默了。
三秒后,她依靠多年来的了解,在梁窈同样留下的小包里翻出线,镇定地帮梁窈导起照片来。
池舟本就占据了余青痕身后的拍照位,这会也很自然地靠近,在余青痕侧后方问她,“班长,我能看一眼效果吗?”
余青痕侧眼瞥他一下,示意自便。
池舟便有分寸地在她身边一坐,隔一点空间,目光越过余青痕的肩头,去看她屏幕上加载出来的照片。
梁窈的抓拍虽有刻意作弄林文的成分,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实拍得十分不错。
照片里的余青痕目光澄静,素白的面庞染上一点夕色,与平时肃淡的神情相比之下,显得分外有人气;梁窈则一如既往活泼灵动,藏着一点坏心思的狡黠劲藏也藏不住。
池舟没看鱼似的张着嘴的林文,只是看着相片中的余青痕,看了一会,又忍不住转眼,很近地去看此刻真真切切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其实在秦迢找上自己,自己却摆脱她牵线联络余青痕时,池舟没想到得到的会是一个和余青痕一同出游的机会。
而在匆匆忙忙赶往机场的路上,他也一直心怀忐忑,担心自己一见到余青痕,就会像非法入境分子一样,被具有一票否决权的她强制遣返。
虽说余青痕似乎没在他面前展露过冷硬的一面,这样想似乎把她想得太“凶恶”了一些,但池舟总有这样那样的忧虑,更担心自己根本无力承受余青痕不虞的目光。
但还好,还好他喜欢的人看起来刀枪不入、冷酷无匹,实际上却是一个听别人喊两句“班长”、露出可怜的眼神,就愿意慷慨地交付剖白机会的人。
让他这样“非法”的入境者,也拥有了自我陈述的权益。
不想让别的人也拥有这样的机会。
不想让别的人也同样地靠近。
这是池舟自私的心情。
更何况……
自己今天还被特加优容,也得到了余青痕的一个,小小的秘密。
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希望除了我没有别人。
池舟情难自禁地去看余青痕被发丝遮掩住的左耳。
就在同一时刻,屏幕停留在四人合照界面,余青痕看过照片里稍加垂首注目她的池舟,也正朝画外人偏首。
于是他们对视。
又一次灿烂的夕阳,却已经时隔百日。
“我……”池舟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多话的他先一步开口。
“我们回来了!”
两个身影又跑着跳着近了,像是石子,骤然惊破盛放着浓红夕轮的海面。
“……”
池舟闭了下眼,坐回去了。
两位乐天派浑然不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追打着跑出去,却乐呵呵地跑回来的,只是热情地分发手上的餐盒。
“我们刚刚碰上巡视的大爷了,教育梁窈不要在景区大吵大闹、追逐打闹。”林文把餐盒先推给余青痕,“正好她饿了也跑不动了,我就问了一下,大爷说可以让我们在这里边看夕阳边就餐,只要收拾干净就好。”
“?”一步之外正卧着铺餐垫的梁窈头顶冒出问号,“光教育我一个人了?我一个人能追逐打闹吗,好一手省略法!”
梁窈很快完成工作,领着三人围坐在一起,“还有,先饿的是你吧呵呵。”
“明明是你先想野餐吧!”林文边拆筷子边回嘴。
“……”
耳边两个心理年龄止步小学的家伙吵闹不休,余青痕只是旁听,并不参与,安静地垂目夹菜,偶尔抬头看海鸥掠翅。
池舟面上看着有点怅然,心不在焉地进食,间隙时而抬眸去找余青痕的眼睛,却再没得到一个良机和她对视。
晚餐很快结束,几人用垫子打包好了垃圾并处理,沿着亮起路灯的夜路慢慢往回走。这个时节已经有了虫鸣,潜藏在脚踝附近的草丛,不休地低语,正如路上四人间或谈天。
几人定下的春城之行一共三天,接下来的两天里梁窈拿出一次花光零花的气势成功扫荡完附近所有饰品文玩店铺,余青痕相册新增百余张风俗人情照。
林文采购轻小说三本、成功通过夏活未吃大保底,而池舟也经余青痕同意,收获宝贵的二人影子合照一张。
淮宁一中新晋高三生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也如这春城三日一般,来去匆匆地了结了。
余青痕七月还在烦恼的出国一事,也因秦安需要处理他国外公司的一次商业问题而暂搁。
她于是得以稍歇一口气,较为平缓地进入高中的最后一年光阴。
无云的晴空慷慨而肆意地挥洒阳光,郁郁葱葱的林木仿佛被热浪扭曲。
随着一批高三生离开一中,高二年级升入高三。依照一中的惯例,毕业班需要迁往专属的教学楼。今年,时间就选在这样一个八月下旬的周末午后。
“同学们,上一届高三毕业生已经开始享受他们一生中最长的假期了!但是不必羡慕!”
“接下来我们要搬去高三楼,成为这个学校里资历最大的学生!这也是你们高中的最后一年,熬过这一年!你们也会拥有这个假期!”
“当然,同时也希望大家不要放松……”
广播里教导主任绵绵不休地做着慷慨演讲,感叹号称斤售卖。窗外嘶哑蝉鸣低而不绝,隐没其后做着和声。
“打包好的同学可以先把书本搬过去了!”
为了方便进出,教室前门没关。梁鸿雁站在台上热得直淌汗,只得边打扇子边在一片混乱里扯嗓子指挥。
“青痕,你好了没?好了你带他们先去!我在这边看着。”
余青痕闻言抬首,抱起堆叠的各色教辅向前门走去,在途径讲台时朝梁女士一颔首以作回应。
在班长手下呆了一年半的一班同学们也不须更多号召,只见余青痕一动,便自觉列队跟着她一个个出了教室门。
仍在非毕业班常规暑假期间,除了勤劳向学的高三生以外,整个校园阒然无物。除了树阴间的蝉以外无需担心打扰到任何生灵,这伙搬迁大队不免自由地放开了嗓。
“我书好重,教辅还是买得太多了……”
“确定不是零食买得太多吗?”
“好热的天,才八月怎么又要开始读书了我请问呢!”
“看我的九重书塔!……哎哎哎,等等等!你帮我托着点底,我的塔要倒了……”
“我们是搬去三楼对吧?”
队首的余青痕一路安静地抱书领着路,只配合着身后嘈杂的声响默数着蝉鸣,听见这句问话,她才稍稍侧过脸来道:
“是三楼,这里。”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目的地,话语间,余青痕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他们真正进入了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