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个好地方。”盛云听站在山头上远眺,西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东面是灰白高耸的城墙。
“你怎么总是能找到这些偷懒的好地方?”若非冬季漫长,生机都沉眠在白雪之下,这定是个踏青的首选之地。
“总是?”霍宵疑惑,他不记得自己还带盛云听去过什么地方。
“当年在天衍宗的时候,你也有躲闲的地方,不过你小气,只带我去过一次,还不让我知道路。”盛云听说着,又想起来那天晚上的星空,“可惜了,宝藏失传。”
“也不一定。”霍宵挑眉,走到盛云听身边和她并肩而立,笃定道:“既然是我找到的,不管过了多长时间,我都能再找回来。”
不管是遗失之地,还是遗失的人,他都会找回来。
盛云听闻言抬头,却猝不及防对上霍宵的眼睛。
认真,坚定。
莫名的,盛云听很想问他失忆的感觉,实际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失忆……是什么感觉?”
霍宵仔细回忆了一下,“其实没什么感觉。要说最大感受的话,大概就是心里总萦绕着一股惶恐。”
“惶恐?”
“嗯。”说到此处,霍宵手仍不可控地微抖了起来,好在盛云听没发现,他悄悄攥紧成拳压下颤抖,“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的那种惶恐。”
盛云听了然地点了点头,换位思考,她失去记忆大概也会觉得惶恐。
“不过我也不算记忆全失。”
“嗯?”盛云听和孟无衣同时发出疑问。
“我总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抓着我的手,又难过又决然,跟我说从此两清。”霍宵低头,“我之前一直以为,这个人是你。”
“确实是你。”孟无衣肯定,而盛云听一时还没想起来。
“啊?”
“当时给你和他换神格的时候,你哀哀戚戚的模样,看上去特别不舍。”
“没有吧?”
“有,你要想不起来,我去忘川里给你刨一刨?”
盛云听啧了一声,嫌孟无衣多事,手捂着蓝晶压低声音警告道:“不用,少管闲事。”
而与此同时,霍宵自嘲一笑,“抱歉,如今看来,应该不是盛姑娘。”
盛云听装作自然地别了头发到耳后,问霍宵:“这件事莫不是你心中执念?”
“之前是。”霍宵坦荡承认。
“之前?”盛云听疑惑,又立刻明白,“可是这次心魔勘破了?”
“勘破吗?”霍宵琢磨着这两个字,过了会儿,他摇头,道:“不是勘破,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嗯?”
“过去事已然过去,不管那个姑娘是谁,如今我爱慕的,是盛姑娘。如果有缘能与那位姑娘再见,我自会用其它方式报答。”
一段话给盛云听定在原地。
这是表白吗?
是吧?但为什么他这么随意地就说出来了?她要怎么办?开玩笑还是认真回应?而且两个人都是她,怎么都避不开。
“哈哈,你这话……有点太猝不及防了。”
“猝不及防吗?我以为我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
“确实挺明显的。”孟无衣中肯评价道。
盛云听收起嬉笑,沉默了片刻,道:“回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霍宵一把拉住手腕。
“本来没想同姑娘说这些,但既然话已经说了,盛姑娘也把话说开吧。正好今日除夕,就让旧事留在旧年。”
盛云听仰头看着霍宵,目光仔仔细细描摹了一遍他的脸庞,五百年前的青涩稚嫩、五百年后的坚毅成熟,时间像风吹过的画页,霍宵从记忆里走到眼前。
盛云听忽然意识到,虽然命运给了她很多苦难、夺走了她很多东西,但也给了很多爱她的人,师父、师兄师姐、霍宵,甚至国公府的其他人,都给了她很多偏爱。
“丑话说在前面,我这里有吃不完的苦。”
“嗯。”霍宵像听到今天太阳落了般,没觉得她的话有什么不同寻常。
盛云听认命般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拉住自己的那只手上,“那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也不用想其它报恩方法了,好好跟着我就行。”
霍宵露出果不其然的笑,随机一个使劲把盛云听拉到自己怀里,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欺近,目光灼灼地盯着怀里的人,问道:“立咒吗?阴阳咒。”
轻缓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就难免显得十分挑逗。
盛云听手抵霍宵胸膛,一点不敢看他,“再议再议。”
“小喧。”霍宵唤了一声。
迟迟等不到下文,盛云听终于鼓起勇气去看他。
霍宵等到她看自己,便再也不会轻易让她移开目光,拇指和食指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固定住她的下巴,问道:“我可以亲你吗?”
今日的第一道烟花,在盛云听脑子里轰然炸开。
“不回答,就是默许了。”
说罢,霍宵再也等不及盛云听回应,屏息低头,吻了上去。
心脏膨胀到占据了整个胸膛,咚咚咚的声音似万马奔腾。
霍宵清凌凌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不闭眼吗?”一吻结束,霍宵笑着问她。
“你不是也没闭眼。”盛云听嘴硬。
“嗯,所以闭上眼再来一次。”尾音被吞下,只剩重新升腾起的酥麻和眩晕。
掌握方法之后,霍宵又很快掌握了主动权,盛云听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带进他的节奏中。
“小喧,立咒吧。”一吻毕,霍宵趁盛云听还没太清醒,再次提议,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情欲,温柔缱绻。
盛云听深呼吸平复着心跳,虽然脑子还有些混沌,但还不至于彻底迷糊,“改天再说。”
“我刚刚发现,好像不用非得结下阴阳咒。”盛云听缓过气来,说起刚刚自己的发现,“刚才,我的灵力,自己就流入你的体内了,我猜应该是神格的原因。”
说完,她还抬头去看霍宵,试图求证:“你没感觉吗?”
霍宵敛眸,“没有。”
感觉错了吗?盛云听疑惑,正要仔细运转自己灵力时,就听霍宵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吧?”
盛云听才注意到日头已经快到正午了,“嗯,是该回了。”
霍宵放开盛云听,反手又拉上她的手。
盛云听不敢动,任由他一路拉着自己回到了国公府。
“霍宵。”马上到国公府的时候,盛云听叫住霍宵。
霍宵回头,盛云听尴尬地笑了笑,假装自然地把手抽出来,“我从西门回,你快去找你哥哥们吧。回见。”
说完,不等霍宵说话,盛云听就脚底抹油飞走了。
“想什么呢?”
被叶碎弹了一脸面粉,盛云听愣愣抬起头:“师父?”
叶碎点了点她面前摞成小山的饺子皮,皱眉道:“说是帮我包饺子,结果坐在这里发呆?”
“没有,我这不是包着呢吗?”盛云听赶紧刨两下饺子馅,捞起一筷子放饺子皮上包起来。
“行了,起开吧。”叶碎闭眼深吸了口气,终是受不了了,一把赶走盛云听自己拿起了筷子。
盛云听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厚脸皮地憨笑两声,犹豫着开口问道:“师父,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叶碎闻言,斜眼瞧了一眼盛云听,“我说怎么你回来之后就不太对劲。和霍宵出去了?”
“嗯……”
“说什么了?”
盛云听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碎干脆问道:“表明心意了?”
“嗯……”盛云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叶碎包饺子的手一顿。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到这一天,心中难免仍会有些怅然。
“霍宵是个好孩子,你能放下包袱接受自己、接受他的心意,为师很欣慰。你们俩日后遇到事情能相互照应相互陪伴,为师也算放心。”叶碎挑起一筷子肉馅,放在饺子皮中央,双手一合,一个饱满的元宝饺子跃然掌中。
“师父……”盛云听听出叶碎话中之意,想要制止他不要再继续说了。
可叶碎偏不如她的意,手里一板一眼地包着饺子,嘴里一板一眼地交代着:“我倒是不担心你受欺负。我只是担心,你总是想一个人解决所有事,会因此受累。”
盛云听默然,叶碎对她太了解了,知道她的性格会做出什么事。
“是不是不想和他结阴阳咒?”
盛云听点头。
“可以结,我会把解咒的方法告诉你,等到你想解咒的时候解开便可。”
“可以解开吗?不会很麻烦吗?”盛云听惊讶,她还记得当年那几个神仙给自己解子母咒的场景。大罗神仙都没办法轻易解开的咒术,她能轻松解开?
“因为阴阳咒主要是道侣用,情浓时自然愿意与对方生同衾死同穴,情灭时也会有人相看两生厌,所以早有先人找出了解法。”叶碎耐心向盛云听解释。
盛云听闻言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才合理嘛。”
“情之一事,最难堪破。错过了可惜,用心了又太苦。我之前不想你逃避而错过这段感情,现在又担心你太过用情让自己受委屈。”叶碎叹气,话里话外满是担心。
盛云听像小动物一样歪头,“听起来,好像不管怎么选,结果都不是很好呢。既然如此,那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人活一遭,能过不能过的都会过去。”
“听上去你比我看得开。”叶碎失笑,把盛云听的话仔细品味了一番,确实说得在理,“是我狭隘了。”
“师父这是关心则乱。”盛云听笑眯眯道。
“不过,师父,咱们两人吃不了这么多吧?”盛云听注意到叶碎包了满满三大盖帘的饺子,一下愣住,“可是还要给聿管家他们分?”
“嗯。毕竟是除夕,大家阖欢同乐。”
盛云听想起曾经把年夜饭分给山中精怪,不由感叹,“师父不去当神仙真是可惜了。”
叶碎笑着摇头,“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