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水潭旁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身后站着一个四手猩猩,头顶上巨大繁茂的树枝上还站着一个长着人头的黑色蝙蝠。
年轻男人头顶白花冠,丝制的上衣与宽松的长裤空荡荡,一圈长满白花的青色藤蔓缠绕在他的腰上,淡淡日光下,显示出一种独特的圣洁来。
青年看着水里的倒影,总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而且,他有一种预感,头顶上这只蝙蝠很快要开口说话了。
果不其然。
蝙蝠呕哑难听的声音响起:“神子,您该去找神上今日的课程了。”
四手猩猩沉默地守着年轻男人。
神子莫名觉得烦闷。
神是他的父亲,它是这片地区的统治者,据它所说,是它孕育出了他。
神对他是很不错的,但也因为这种过分在意的态度让青年感到十分不舒服。
年轻的神子完全不想要这种在意,他的想法里他应该是可以随意到哪里去,和别的生物随便说一些天南地北不着边际的话,可能有一些自己爱做的事...而不是像这样,每天只有一点自由的时间来这个湖边看着自己水里的倒影神游天外,后面还要跟着两双眼睛。
他神色厌烦地转过身去,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脑海里出现一点碎光,紧接着闪过一个短暂的画面。
——两个白皙的下巴贴在一块。
这两个下巴明显就是人的下巴,但是整个地界只有他跟神是人的样子——不至于是他跟神的……
那就是他跟别人的?
神子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眼睛微微下垂,不着痕迹扫视了一番四手猩猩。
他对神说的话深信不疑,也就从来没有去仔细观察过这些好心的同伴。
现在剥除那份信任,神子惊奇地发现这个四手猩猩随时保持着战斗的准备——针对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神子不经意环顾了一圈周边,发现了很多他之前都没有注意的细节。
不是两个,是…无数个,无数个畸形的生物躲在巨大的树冠之中,目光阴冷,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他的手指抽搐似的动了两下,大步走向神的住所。
神的住所前有一座白玉雕像,雕像前有一株细弱的藤蔓,枝头挂着许多洁白的果子。
神子很讨厌这些果子,经常想要把这些果子摘下来碾烂,神不让。
几乎是每一次年轻的神子刚伸出手,神就捏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把他带离这里。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但是神没有把他带到它的住所,而是带到了森林中心的古树的树冠之上。
在被疯长的枝条送上天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动,在细弱藤蔓处丢了一个种子。
神低垂眼睛,牵着自己年幼孩子的手,指着森林外乌压压走过来的人类说:
“他们要来猎杀我们了。”
神的声音轻轻的,“你说,我们做错了什么呢?我连你都不允许离开这个地方。”
神的脸上布满悲伤与无力。
而森林外,人类开始和林中的畸形生物交锋。
神继续道:“他们把我们称为畸变物,因为我们与他们不一样,也是因为这样,他们要杀了我们。”
“我带着它们躲在了这里,可是他们这样都不肯放过我们!”
神的语气变得愤懑。
神子完全听不进它在说什么,只紧紧盯着下面那一个个蚂蚁似的人类里那一个穿着鲜艳的女人。
神子的视力好极了,从高空可以把地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他轻声问:“那一个,衣服很鲜艳的女人,是谁?”
神动作一顿,瞳孔隐隐颤抖,其余两枚瞳孔若隐若现,阴冷的目光来回打量他,而后它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弯腰低下脑袋,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
“…那个啊,是永恒联邦的陆钟情上将。”它缓缓道,树冠上长出一根枝桠,蓄势待发对准神子的心脏。
阴冷的感觉笼罩了他。
他镇静地偏过头,用着疑惑的口吻,学着它的发音问它:“这是什么意思?”
神一滞,继而心情很好的笑了起来,枝桠也缩了回去。
它说:“是他们的领头人,也是她将我们驱逐出来,还要赶尽杀绝的。”
它的声音里充满恨意,语调也变得尖锐,“就是——她!偷走了我的宝贝——”
神子的手腕一瞬间像是要被攥碎了,他很轻地眨了眨眼睛,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发音。
他的确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莫名的,他就是觉得他应该认识她。
即便那个样子他从未见过,但他就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神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攥疼了他,柔声跟他道歉,又说它不是故意要限制他,而是它不放心。
“那些人,怎么会放过可怜的你呢。”它忧愁的说。
它又告诉他,陆钟情是她的名字。
神子就问,他有名字吗。
它就说他叫梅尔斯特里维斯。
“那你呢?”
神很快说道:“我叫艾维利塔斯。”
梅尔笑了一下,重复了一遍,“艾维利塔斯。”
神看起来更高兴了,它问梅尔还要不要继续看。
梅尔低头看了两眼,有些兴致缺缺,“比起看他们打斗,我更想听你以前的事。”
神就微笑着控制底下的畸变物一个一个自爆,很快人类不敌撤退,它带着神子回到住所。
神子乖乖跟在它身边。
——他敢肯定,他刚刚问那个女性是谁的时候,如果他表现的不对,神就会立即杀了他。
神对他的态度是毋庸置疑的,它的的确确把他当成最疼爱的孩子,但在想杀他这一方面又有一些意外的果决,就像是…可以重来一样。
神子一怔,思索一番,又很快推翻了这个猜测。
他并不认为神有这个能力。
如它所说,它是逃命逃到这的,如果它拥有让一切重来的办法,那它为什么不在之前就用这个办法把那个女人杀掉呢?
……
梅尔烦躁地甩了甩手,神还在一边喋喋不休讲述着它之前的故事——都是一些它和陆钟情的深仇大恨。
它看到他的动作,声音顿了顿,微笑:“梅尔也为父亲生气对不对?陆钟情明日还会再来,你去替我砍下她一只手臂好不好?”
他再一次被那种阴冷的感觉笼罩。
“怎么了?梅尔不愿意吗?”神极度对称的脸上挂着十分温柔的笑。
只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
梅尔眨眨眼,顶着这股阴冷,语气如常,“我不可以杀了她吗?”
神乐不可支,“当然可以,我的孩子,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二天。
神一早就把他送到了森林外。
陆钟情大概是一个劳模,一早居然就集合了人在外面等。
梅尔出去的时候,双方已经打过一轮了,正好它们把陆钟情逼到了角落,他冲上去跟她打了起来。
神则是高高在上观赏起了两人的战斗。
起初,它还满怀信心,毕竟它将陆钟情的实力下调很多,他没有打不过的可能。
但很快,它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它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被打的遍体凌伤半死不活的人是在外面手段高超的云岑!
它“哈”了一声,眼神冰冷无情。
它想,又想起来了么?
它跳了下去验证自己的猜测,双脚刚刚触地,便被铺天盖地的藤蔓洞穿了身体。
它亲爱的孩子站在它的身后,愉悦道:“我不喜欢你的控制,亲爱的父亲,所以只好请你去死了。”
同时白玉雕像下,一株藤蔓破土而出,迅速缠绕上了淡红色的细弱藤蔓,把上面的白色果子全部挤爆。
周边场景忽然就消失了,重新呈现出地下室血池的暗沉的样子。
蓝色畸变物支离破碎的东一块西一块,身体里的神经还在一跳一跳。
云岑艰难的喘着气,想到冗长的梦境,冷笑一声,“怎么?又想重来一遍?让我再陪你过十年家家酒?”
“还是说,父与子的温情游戏?你缺爱?”
青年语气极尽嘲讽。
他这话当然不是对着地上的烂肉说的,而是对着在某处不知名的地方,阴沟老鼠般窥探他的生活的畸变物说的。
高高在上的神在梦里重来了136次,其中他和人类偷偷合作试图推倒它被杀26次,因为各种原因自杀12次,试图逃离森林被杀37次,更多的是它发疯把他吃了试图再生出来,失败后无能狂怒又重来。
导致他在后面的时候,一拥有意识就对那个环境本能的充满厌恶。
它能让他忘记记忆,却不能剥夺他的感觉。
草叶组成的心脏也有些好处,至少不会砰砰跳。
恍恍惚惚,居然好像快有十年。
大量重复的记忆在脑中横冲直撞,云岑恶心的要晕过去。
畸变物居然对“如果云岑没有被偷走那他应该是它听话优秀的继承人”这件事深信不疑。
云岑听了只想笑。
它真是想当爸爸想疯了。
他就算是没被偷走,在他拥有足够的能力后也会立即把它杀了。
神拥有控制它之下所有畸变物的能力,早已忘却在没有道德与法律的约束下会疯狂膨胀的恶意与野心了。
他极力压下要吐的感觉,阴翳的眼球在黯淡的光下显得十分混浊。
“不过也不怪你如此渴望成为我的父亲,毕竟,我是如此的成功不是吗?”
“你看看这些失败的试验品,既没有你类人一样的形态,也没有继承到你违反自然规律的能力,如此的丑陋与弱小,只有我,是如此的完美。”
他的口吻傲慢,又有几分得意洋洋,喝了许多血液的藤蔓表皮呈现一种淡淡的红色,缠绕在他的身上。
像是从恶意与腐烂中诞生长成的果实。
他施舍般的,“不过我也厌恶他们对我做的事情,如果你的诚意足够,我当然会去帮助你的。”
他顿了顿,笑了起来,口吻亲昵,“我亲爱的父亲。”
蓝色畸变物彻底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