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稳后,车厢里头紧闭着门折腾了许久。
孟听寒在旁边耐心等着,听着里头折腾的声响渐小,门开了。
“…我就知道你在。”
云泉皱着眉探出身子,额发都被汗水打湿,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在夜里化为白雾,“公主醉了,你上来把公主抱回房去。”
云泉一路跟着,似是生怕魏长沁受了颠簸,千叮咛万嘱咐他走得缓些慢些。
“既然这么担心,在宴席上怎么不劝公主少喝些。”孟听寒自然是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没忘记损她两句。
“公主出门时还好好的…上了车就睡死过去了。”
魏长沁好歹还撑到了宴席散席,上了马车后直接倒在了她怀里,云泉只当是她喝得微醺想撒撒娇,到了府上才发现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
孟听寒低下头,难得看见她这样安静乖巧,纤长的睫羽微微颤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应该是做梦了吧。
二人合力将她安置好,魏长沁别说睁眼,连梦话都没说一句,像只布娃娃仁人摆弄。
“后半夜我来守着,你回去。”孟听寒主动揽下守夜的任务,坐在床边,视线停留于床上长公主宁静的侧脸。
云泉瞥了他一眼,手上的活计不停:“一起守着。”
“云泉总管,你大可放心。”
孟听寒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前,将她叠好的衣裙拿在手中,“公主与我之间,早已没有逾矩这么一说了。”
视线交接,云泉何等聪明,几乎瞬间就读懂了他话中的含义。
孟听寒墨色的眼瞳中倒映着跳跃的烛火,胜券在握般的微眯着眼,嘴角擒着几分笑意。
这算什么,炫耀,争宠,还是可怜的虚张声势?
云泉挑眉,懒得同他争论,也笑起来:“既然如此,还要请你多费心伺候了。”
她很快离开,一直装得理直气壮的孟听寒立刻松了下来。
孟听寒抬手遮住自己半张脸,脸上烫得不行,不用想都知道绝对是红透了。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走到窗边吹了好久的冷风,才总算冷静了一点。
床上传来声响,他走上前去察看,原来只是她睡得踢了被子。
方才一时逞能,上头后说了些气话,但他与公主之间可是清清白白,日月天地可鉴。
孟听寒俯身探入帷幔中,为她将被子掖好,视线不可避免地滑过她裸/露出的肌肤。
呼吸重了几分,他默念非礼勿视,压住心头里那些根本无法言说的念头,手却不由自主握住她摊开的手。
这样小,这样软,却有十足的力气将弓弦拉得盈满如月,也有极好的准头,掷出什么东西,都能正中靶心。
只是想着,他额角的就旧伤一跳一跳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那时候血滚进眼眶里,蜇人的疼痛不知道是来自伤口还是眼睛。
魏长沁嘤咛几声,皱着眉哼唧了许久,才舍得睁开眼。
长发缠在一起,挡在眼前,她看见自己搭在枕边的手被人握着,随后发丝被他轻轻拨开,指尖擦过脸颊耳尖,有些发痒。
分明刚刚才从酒楼雅间里出来,怎么睁开眼就躺在床上了。
她的脑子仿佛成了一摊浆糊,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却什么想法也没有。
“口渴。”
魏长沁拽了拽他,待他在床边坐下后,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还想吃橙子。”
长公主真的很喜欢枕着别人大腿,只是觉得这样更亲近,也很安心。
她偶尔会想起小时候,毓庆宫里漫长闷热的夏天,她枕在母亲腿上,母亲拿着团扇不疾不徐地扇着。
扇面上的蝴蝶时远时近,可惜绣得再栩栩如生,还是无法从桎梏中脱身。
她于回忆里沉沦,孟听寒没有拒绝她的亲近,抬起手,试探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公主。”
他垂眸,看向自己插/进她发间的手,声音如泉水般清冽,“为什么…这段日子待臣不像从前那般亲近了?”
她根本没时间反应,侧着的脸被他掰正,被半强迫着与他四目相对。
她心虚地移开眼:“有吗…”
孟听寒认真地点头:“有。”
他手上没有用力,自然也没有束缚,魏长沁从床上坐起,与他面对面。
“您从前,去哪里都带着臣。”
孟听寒抿着唇,避开她投来的视线,又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您…已经厌倦我了?”
“……公主看见我这张脸,就觉得烦闷无趣,所以才不愿意见我吗。”
魏长沁盯着他的眼睛,可他有心逃避,视线向下,不知落在何处。
“夜里都是你在我身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听着他的话,从中吮出几分质问的味道,本来醉后就难受得很,他竟然还有闲心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若是厌倦,怎么还会默许你这么多次的僭越?”
魏长沁见他仍是那副不悦的样子,放软了语气,主动勾住他的手指,“怎么突然生气了?在公主府上,又有谁敢主动招惹你?”
孟听寒低头看向她渐渐松开的手,抢先一步,把她抓住。
“除了橙子,您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嗯…想吃宵夜。”
几场雨过后,天气愈发暖和了。
长公主最爱在春天听雨煮茶,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纯粹是懒得出门想的借口。
即使逃过了白天的邀约,晚上还是得顶着绵绵细雨赴各家的宴。
那晚她将孟听寒哄得服服帖帖,虽然没费什么心神,但他那时的话,那时汹涌外露的情绪,总不时缠绕在她心头。
他算什么,别说巫山云雨,就连接吻都还没有过,也敢质问起她长公主的安排了。
连个名分也没有,倒像正宫娘娘似的,见了谁都要吃醋。
热茶烫到了嘴,她放下茶盏,靠在椅背上又开始生闷气。
心里有气,看什么都不顺眼,怪天怪地,怪永不停歇的雨,怪阴沉低垂的云层,怪不问过自己就将她带回来的神女。
“公主,吃些茶点吧。”
孟听寒从屋外走进,将一盘摆得精致的点心端到她面前,“今晚也要出去吗?”
她慵懒地起身,手支在桌上,在盘中挑挑选选。
做成花卉样子的绿豆糕,桂花糕,看得出来是她常去那家点心铺子的手艺。
清甜的糕点入口,冲淡嘴里残余的苦涩,倒是也没那么心烦意乱了。
孟听寒回到桌边,将冷却的茶水倒掉,重新泡好一盏。
“嗯。”她心底还有气,但看见他,无论如何也撒不出来。
视线落在他身上,才注意到他发梢衣摆都被水打湿了,袖口更是洇湿一片。
魏长沁装作没看见,低头塞了几块,含糊地说味道还不错。
“公主喜欢就好。”
他俯下身,用手帕擦去她嘴角的碎屑,对上她直勾勾的视线,动作不由得顿了顿,“…臣脸上有东西吗?”
她眨了眨眼,略略直起身子,抬手从他头顶摘下一片柳叶。
“就算雨不大,出门时也记得撑把伞。”
魏长沁捏着那狭长的叶子,轻扫过他鼻梁,“淋得伤寒感冒了,夜里害怕,可就要换人来陪我了。”
叶片掠过的地方,泛起一抹轻浅的红,他立马别过脸去,只听见她得逞后的笑声。
他感觉到脸又开始发烫,心跳声渐渐将她的声音替代。
彼此之间离得这么近,更何况长公主的手还压在他胸前,肯定是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魏长沁抬起脸,正好看见他通红的耳尖,手掌压着的地方一震一震地跳动着,她低头,将手往他心口移去。
他突然抓住她手腕,在她达到之前,把她的手从身上挪开。
“有人来了。”
云泉急匆匆赶来通报,府上来客。
她还以为来的是魏仁澄,谁知是那个自小就与自己不对付的魏仁渊。
他在窗边站着,似是在打量她府中的布局陈设,见她来了,也只是颔首示意。
魏仁渊是皇后嫡出,自是姿容如玉,威仪秀异,也是兄弟姊妹中最像魏王的人。
“何事?”魏长沁遣散下人,站在门边,隔着距离与他对话。
魏仁渊对她的态度已经十分熟悉,冷着脸,并未浪费时间说教,主动走近:“皇后让我来接你入宫。”
长公主想都没想,翻了个白眼:“我不去,若母亲真要找我,怎么不是女官来,反而是你?”
他渐渐靠近,身子在她眼前压下一片阴影,逼到她退无可退。
“走吧,别让父皇母后等急了。”魏仁渊不等她回话,抓着她手腕,不由分说便推开门。
魏长沁被他抓住,当然是使出了全力挣扎,反正周围的下人都被她遣散,在地上打滚这种事她也做得出来。
被拖着走了一段路,她也实在是急了,张嘴就要咬,魏仁渊松了手,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是属狗的么?”
魏仁渊停在原处,居高临下,将她的狼狈模样尽收眼底。
她干脆坐在地上耍赖,皱着眉:“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敢跟你走?”
魏仁渊看向她,脸上表情是无比的不耐烦,二人在沉默中对峙了一阵,他松了口。
“父皇身体不适,母后让我接你入宫,今夜轮流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