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府上来了新人,云泉作为总管的事务也卸了下来,专心带着徐慕做事。
毕竟年前通宵忙碌了近半月,积压的事务也清得七七八八了,现今就清闲了很多。
等到徐慕能够独当一面,届时自己也不需要孟听寒跟在身边了吧。
看着怯怯为自己布菜的徐慕,她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
等到那时,不论孟听寒做什么……她便都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吧。
几日后,便是正月十五,她夜夜用功,却在元宵节起了个大早。
不为其他,只为皇后昨夜里传令让她去早朝听训。
真是烦死了。
长公主白眼都要翻上天,反正她也只能远远地听着,她可不愿去人堆里罚站露面,在马车等着,睡到结束就是了。
既然如此,也没有打扮梳妆的意义,洗漱更衣后草草垫了些吃食,空中夜幕低垂,便也要出发了。
孟听寒将她扶上马车,正欲上车与她同去,车厢中的长公主却先开口。
“慕儿,上来。”
徐慕本还有些困倦,被点了名,一下睁大眼睛愣在原处,被云泉扶着肩往前推了些,才回过神来。
一句姐姐差点脱口而出,还好这些日子的规矩没白学,规规矩矩地应承下来,进入车厢。
马车隐入夜色,云泉站在门口目送良久,回身才注意到孟听寒也在。
云泉被身后这人吓了一跳,他怎么像只猫似的,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
抬眼去看,孟听寒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表情,冷着一张脸。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但总感觉他心情很差。
云泉转身进入府中:“走吧,还有大把事情要做呢。”
孟听寒将门合上,依言跟在她身后,回到府中处理起事务。
“你一直都知道徐慕来,是要做公主的贴身侍女?”
他这问题也不知道憋了多久,正在清点的云泉被他问得一愣,连数到多少都忘记了。
“…生绢百匹,火麻布五十匹,你先记下来。”
云泉撇撇嘴,边写边说:“知道,公主没跟你说么。”
她说这话自然是想戳孟听寒的肺管子,若是公主与他说了,他何苦再来问自己。
孟听寒也没再说话,面沉如水,云泉看了只觉得暗爽。
“毕竟男女有别,许多事上多有不便。我又升了职做总管,公主身边没人伺候可不行。”
云泉等了半晌,也没听见他接话,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写错了。”
孟听寒走近,手指点在她拿着的账本上,“时候差不多了,我去门口迎公主回府,你且忙着吧。”
话音未落,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库房,云泉还在找着哪儿写错了字,匆忙修改好后连他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公主去了很久吗,她放下书册,走到窗边,才发现天已经大亮。
近日皇后宣公主进宫也太过频繁,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想到此处不由觉得心口发紧,忙双手合十并在胸前,口中低声念叨着祈求顺遂的话:“…求娘娘庇佑公主,吉无不利,福履齐长……”
又在心中默念了许多,她才觉得缓和了些,松了口气。
公主向来不喜欢她这个习惯,总说遇事不该求神拜佛,得靠自己。
还记得贵妃病逝前,宫中无数个难捱的夜晚,公主缩在她怀里,两个人依偎着取暖。
贵妃的病太医也束手无策,不知道公主从哪里听来的法子,将经书抄了百遍,手都抖得抓不住笔,还是执拗地埋头写着。
那段日子贵妃确实好了些,能够下地行走,天好时也能去御花园里赏花。
长公主每日都抄经,直到贵妃撒手人寰那日,仍在写着。
最后那些经文与贵妃的遗物一齐烧了,火舌舔燎过后什么都化成了一捧轻飘飘的灰。
送葬那天公主没哭,许是长久的折磨之下情绪都已经麻木,许是从前许多日日夜夜都浸在眼泪里,已经无力再哭,长公主木然地执行遵守着规矩礼法,强撑着结束。
自始至终,陪在公主身边都是她。
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亦会是。
魏长沁在马车上打了个喷嚏,莫非是出门时穿得太少受了寒,还是在马车上补觉时着凉了?
下次还是让人在车厢里备床毯子吧。
胡思乱想间马车已经停稳,徐慕先打开车门下去接应,她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了车门外边伸出的手。
手刚一搭上她就知道是谁,粗粝的茧子有些硌手,来不及将手抽回,就被紧紧抓住。
“公主,您回来了。”
魏长沁见他笑得明媚,后背却有股寒意攀升,她转眼就看见了被挤在一边的徐慕。
她站定,正想叫徐慕上前来,孟听寒仍没有松手的意思,抢在她前面开口。
“外面风大,还请您先回屋暖暖身子。”
魏长沁瞥了他一眼,徐慕心领神会般将他挤开,贴在长公主身侧:“公主,慕儿伺候您回房更衣。”
他收回手,垂在身侧,目送二人离去。
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即使是人精似的云泉他都能支走,对付她岂不是小菜一碟。
早朝过后她在皇后宫中听了好久的训,回到房中坐下,只觉得乏力,几乎无力支撑,靠在了徐慕身上。
“…公主若是累了,可要睡一会吗?”
徐慕还记得府上的规矩,回话时难免生硬刻板,有些磕绊,“慕儿给您铺床吧。”
魏长沁正闭目养神,脑子里乱糟糟的,想到下午又被皇后塞了一堆工作,就头疼得很。
只拿了一点好处,即使是身份贵为长公主,还是得给人当牛做马。
“也好。”
她捏了捏自己紧缩的眉心,轻叹道,“等会儿你去让他们把午膳撤了,半个时辰后回来叫我。”
好在徐慕还算手脚麻利,伺候她睡下,等到长公主呼吸渐匀,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徐慕在门外又守了会儿,确认她已经睡熟了,正想离开,却有一人从廊下出现。
她自是认得这人,与长公主说得上是形影不离,更何况云泉私下也与她说过许多,徐慕打心眼里对他生出不好感来。
徐慕站直身子,用余光打量他。
长相略略够得上一表人才,站在天人般的公主身边,确实不算跌份。
“午膳好了。”孟听寒直接略过了她,抬手搭在门上,正欲推门进入,“我来接公主过去。”
徐慕立刻拦在他身前,抬眼看向他:“公主已经睡了,午膳就撤下去吧。”
“睡了…”
孟听寒轻声重复了一遍,视线从某处收回,对上她带着敌意的双眼,“云泉让我来替你,你就先回去吧。”
她听见熟悉的名字,眼中的抗拒减轻了些,将信将疑正想多问几句,孟听寒却用几句话打消了她的疑心。
毕竟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孩子,随便云泉在背地里怎么管教,两三句话就被他哄得团团转。
孟听寒听着脚步声渐远,叹了口气,乖乖在门外站岗。
公主都说要午睡,他哪有闯进去扰人清梦的道理。
魏长沁被叫醒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她还想再赖会床,但很快就记起了皇后下达给自己的指令。
她抵着困倦和不适,强行坐起,想让自己快些清醒。
耳鸣一直没停,魏长沁怔怔盯着自己的双手,直到脸被人捧起。
她还想着徐慕不会这么大胆,抬眼看清了来人,果真不是徐慕。
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魏长沁视线下移,落在他开合的唇上。
到底是在说什么呢,盯了许久,也不见他停下。
听力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她勉强能听清楚说话声,蹙着眉认真辨认,好像是翻来覆去地说着“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魏长沁抓着他手腕,对上他投来的视线,说话声突然停了,孟听寒紧抿着唇,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翻涌。
他没有逃避她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臣…只是想知道…您身边怎么突然多了个贴身侍女。”
魏长沁眨了眨眼,脑中飞速编着理由,他似乎是憋得不行了,又吞吞吐吐地继续说着。
“为什么…云泉都知道,却不提前知会臣一声?”
她好不容易想好的理由在他这句话前又卡了壳,仿佛被噎住似的,嗫嚅了半晌,才找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毕竟云泉是府上总管,事先让她知道,才好安排其他事宜。”
孟听寒盯着她看了许久,做出勉强被她说服的模样,点点头,轻轻将话题揭过:“您饿了吗,我让小厨房备了些餐点,出发前好歹吃一口。”
他没再追问,即使知道长公主有所隐瞒,甚至可以说没几分真话,却还是不敢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莫名害怕她给出的答案,许多事情一旦挑破,只怕是覆水难收。
睡醒后又被他拉着说话,长公主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很多,她摸了摸肚子,饿得都瘪了下去。
反正手上拿着腰牌,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大不了让人等得久些,在背后念叨几句而已。
无所谓了,她也不是没被人在背后议论过。
“我想吃粥…”
魏长沁扯着他衣袖,但想到是自己先说的不吃,难免扭捏,“出去太冷,送进来房里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