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清回身,只见他站在人潮里,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这不是你回家的路,你在找什么吗?”陆居澜走到她跟前。
“我,”慕怀清垂眸,“来找你的。”
“找我?”陆居澜愣住。原本他并不打算过来的,只是见她急切的样子,到底没忍住过来关心了一句。
“是啊,我进不去你家的门,除了碰运气来大理寺找你,还能去哪?你又不会主动来找我。”
陆居澜目光闪躲:“明澈都告诉你了?”
“不然呢?”慕怀清看着他,有些生气:“你是铁打的吗?伤都不养,直接来当差了。陆评事真是尽职尽责啊。”
陆居澜道:“我真没事……”
慕怀清忽然上前一步逼近他,向他伸手,他一口气提了上来,僵在原地。那手虚虚环过他的腰身,毫不留情拍在他后背上。猛烈的痛感袭来,令他闷哼一声。
“这叫没事?”慕怀清收手后退,眉头皱得紧。
陆居澜低头没说话。
慕怀清无奈道:“走吧,我陪你回去。”
两人慢悠悠地并肩而行。
慕怀清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躲过了这一次,总还有下次。”
陆居澜答:“我不知道。”
慕怀清道:“你要是实在不想成亲,也许可以申请外任,先躲到外地去,积攒经验后升官回来,也有足够的实力抗衡。”
陆居澜偏头望着她。华灯初上,浅浅的光辉映着她乌黑的发,长长的睫,明亮的眼,红润的唇。陆居澜心一酸,差点就要将真相脱口而出。
可他只是闷声地将问题还给她:“那你呢?总不能一辈子不成亲吧?我看你也没有打算。”
慕怀清道:“我?我又不像你压力大,到了该成亲的时候,我总会想办法解决。”
陆居澜目光灼灼盯着她:“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慕怀清眼神慌了一下,不敢看他:“我哪有什么喜欢的人。不是在说你的事吗?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骗子,陆居澜心里想,嘴里却道:“参考一下你而已……”
慕怀清道:“关于外任,我是认真的。”
陆居澜道:“我走了,你也不怕见不到我。”
慕怀清垂眸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是去是留,我都永远支持你。”
陆居澜沉默了一下:“即便是我选择成亲?”
慕怀清眼眸有些湿润,睁大眼睛想让让风吹干泪意:“即便是你选择成亲。”
陆居澜气得牙痒痒:“要成亲也是我死心的那天。要是那么快妥协,我就不会选择挨这顿打了。”
慕怀清本是来开解他,没想到自己越聊越伤心了,于是说:“你看你比明澈还皮实,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都不知道你今天是怎么拿笔的。”
陆居澜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我知道了,这几天会好好休息的,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这话怎么听都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慕怀清又说不上来怪在哪。
陆居澜看了一眼繁华的街道,问:“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你想吃什么?”
“看你。”
慕怀清指了下前方不远一家汤饼店:“汤饼你吃吗?”
陆居澜点头。
饼不单指炊饼烤饼等,也指其他各类面食,如面条面片,用沸水煮制的面食就被叫做汤饼。
两人进店坐下,慕怀清点了一份馎饦,是种刀削的宽面片,陆居澜点了一份索饼,则是冷水和面拉的一种细面条。北方面食花样多,这些在晋州都不常吃到。
不久后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饼端上来。
陆居澜问她:“你一个人住,散衙后都吃些什么?”
衙署有公厨,中午大多官员都会在衙署吃,早晚饭却是不备的,除非是值夜班的。
慕怀清用汤匙舀了一勺面片靠在碗边:“夜市有什么我就吃什么啊,最近比较喜欢汤饼。”
陆居澜笑了一下,拿起筷子夹面条,也许是牵扯到伤处,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慕怀清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慢慢吃,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嗯。”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着最近的事。
陆居澜问她:“你在秘书省的工作怎么样?”
慕怀清道:“天天对着一堆文字,倒也清净。你呢?”
“我也差不多,处理卷宗什么的。你的同僚呢?会邀你一起聚餐吗?”
“他们倒是热情,第一天刚到的时候就带我去了十里春风。”
陆居澜面条差点没夹稳,抬眸看向慕怀清:“怎么是那种地方,没出什么事吧?”
慕怀清讶异道:“你也知道?莫非你去过?”
陆居澜连忙辩解:“我怎么可能去过,都是听他们说的。”
慕怀清心底隐隐松了口气。
陆居澜又问:“后来呢?”
“后来没再去了,我说不爱去,他们也不会带我。只是……”慕怀清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了一道倩影,哀婉的嗓音唱着那首词。
“只是什么?”
慕怀清道:“有个叫秋莺的女子,改了我的词唱曲,我觉得很可惜。她明明也很有才华,却只能被关在那处笼子里,做一只只会唱歌的鸟,供人观赏。”
陆居澜望见她眸底深处,有一种悲凉的色彩。她惋惜秋莺,更替天下女子不平,又或许,她曾经也差点成为秋莺。
“你想替她赎身吗?”陆居澜问她。
慕怀清笑了笑:“我哪有这个能力?就算救得了她一个,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秋莺。”
陆居澜道:“起码能救眼前这一个。”
慕怀清见他神色认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立马猜到他的意思,拒绝道:“不行。我不能慷他人之慨,让你为我的一个想法破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陆居澜深知她也是个执拗性子,没再多说什么。
慕怀清很快吃完了,陆居澜动作不便吃得慢,还剩半碗。
慕怀清起身道:“你慢慢吃,我先去把账结了。”
“那怎么行?”陆居澜想拦住她,再次牵动了伤处。
慕怀清按住他的肩膀:“受了伤的人就好好坐着。”
店里人多,慕怀清在柜台前等了一会,把结清账后刚要离开,忽然从旁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
定睛看去,是梁君行。
慕怀清皱眉道:“你有什么事?”
梁君行道:“能借一步说话吗?”
慕怀清不耐烦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之前的误会也和你解释得很清楚了。”
说罢她拍开梁君行的手往前走。梁君行看着她的背影道:“我在秘书省看见了,你的字迹骗不了我。非要我将这件事抖出去你才肯和我说话吗?”
慕怀清猛地转身,又惊又怒。不过她还保持着理智,没和来梁君行在这人多的地方争执起来。
她一言不发,率先踏出店门,梁君行紧随其后。两人走到店旁一条僻静昏暗的小巷。
慕怀清面色难看地开口:“你敢翻我东西?”
梁君行也有些恼火了:“是门口的画卯簿。阿筠,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慕怀清冷笑一声:“不是你威胁我要将我的事抖出去吗?还有,别这么叫我。”
梁君行神色哀伤道:“我不这么说,你根本不会理我。”
慕怀清冷淡道:“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你我之间,何时到了这种地步?”
“如果你是来找我叙旧的,那还是免了。”
慕怀清转身要走,梁君行一把攥住她手腕。她恼怒至极,极力挣脱道:“放手!”
梁君行死死扣着不肯松开:“阿筠,我知道你怨恨我,可当初这门亲事,不是我要退的。我父母收了你姨娘的好处,瞒着我退了这门亲事,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没想到你性子这么刚烈,居然说走就走。这些年你去哪里,为何会成了慕无晦,还考进这官场来,你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
慕怀清挣脱不了,索性转过身来面对他:“首先,袖手旁观,这是你们家的选择,我没资格去要求每个人都对我好,少了这条路总会有另一条。其次,亲事已经退了,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这些年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你管不着。最后,麻烦你松手,我危不危险都是我自己选的路。你要是还有良心,就闭紧你的嘴。”
梁君行被她的态度惹恼了,扣着她的手,用力一推,将她整个人抵在墙上,头低下来逼近她。
“梁君行你疯了!”慕怀清吓了一大跳,拼命挣扎,想用腿踢他,也被他制住。
“我疯了?我是疯了。这几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你、担心你,为什么你可以这样一走了之?”
昏暗的巷道里,男子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侧,她整个人都微微战栗起来,咬牙道:“我说过,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知道退亲的事,然后呢?不也是袖手旁观?我姨娘收买你们家的钱,成了你进京赶考的盘缠吧。是你先放弃我的。”
梁君行喘息着:“他们是我的父母,我能有什么办法?明明只要再等我两天就好,再等我两天,我就能解决这件事!”
“等你什么?等你拦我的轿子吗?”
“可你连一个机会都不曾给我。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再早一点去你家,如果你没有走,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不,我们还可以回到过去的,只要你放弃现在的身份,我会带你离开京城,带你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你别想了,不可能的。放下过去,对你我都好。”
“顾青筠!”
梁君行再一次逼近了她,双唇几乎要碰到她耳朵,她只能竭力地扭开头。
正此时,巷口传来一声怒喝。
“快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