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地的微光像浸了露水的琉璃,在华宁指尖流转。
她身体里,的确出现了一根素白骨笛,有半臂长,内视之时,便能看见,但……
她知道自己中计了。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被这个东西吸走,华宁也没有理睬,闭上眼睛,静静地找蛛丝马迹。
到后来,她睁开双眼之时,面前又出现了那神格。
或者说是妖神。
离她极近,美的雌雄莫辨,端详她的双眼之中,有高傲,有轻蔑,更多的是慈悲与怜悯。
“可惜,你成长的不够快。”
华宁眼睛一眯,当即被气到了,“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祂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小家伙,你怕死吗?”
“不怕死的只有死神。”
祂眼神愣了愣,“世间本无死神,一定程度上,世间的生灵生生不息。没有人会真的死去。”
华宁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妖神还以为自己赢了,笑的更傲,“果然,你终究不能和她相比。”
华宁只是叹气,为这位神的骄傲与无知,不过她也挺好奇的,“这个她是谁?”
妖神闭上眼睛,想,想着想着,又笑,说,“她是个……很让人讨厌的存在。”
“……但你脸上的想念都溢出来了。”
“行了小丫头,”妖神斜着眼睛看她,说出来的话似是要让人骨头酥掉,“仗势就仗了,别恃宠生娇,编排我就编排了,等你以后见到她,给我问个好。”
华宁定定看着祂。
很多话想问。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像张白纸,任谁都能过来画几笔,都不负责画完。
妖神也会看她。
两个人之间,并无半点相似之处,但她这双眼睛,的确是很亲切。
很熟悉
安静许久。
华宁选了个问题问她,“外面那个人,她是你吗?”
妖神说道,“也是吧,但她的话你不用多在意,她不是个好的。”
“……”华宁觉得越来越迷糊,像是受了什么幻术,她闭上眼睛,轻轻揉着,“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妖神大人。我现下所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她手中握着骨笛,似乎已经确定了答案,再度睁开眼时,她看到妖神的俊脸。
逐步的,嘴角咧大,眼尾上挑,舌头尖细,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变得可怖,直到。
她不得不紧闭双眼。
再睁开之时。
她听到了神格的呼喊。
“少主!少主!这是考验!您快醒醒!”
而她自己,变成了一具,只有森然白骨的骷髅。
是的,她是骷髅,石化在当场。
只用片刻华宁便想明白,那素白的骨笛吸取的是什么,那是她的灵魂之力,她的生命力。
现如今,那具骨笛便被她握在手里,已然变了样子,其上有十二道骨纹,尾端挂着的,还有半块在透光的金纹令牌。
凉意顺着大脑爬进心口——她想到了眼睛,为何现在能看见?
动了下嘴,嘴还可以动,一撅就能碰到那骨笛的气口。
“吹啊,少主!只要能吹出镇妖曲,一切幻境可破!”
“……”
镇妖曲……
那是什么玩意啊?
华宁:想让我死可以直说的。
她原以为会简单,没想到还要练习曲子,那京墨那呢?
这时候,京墨已经从战地出来了,她咳嗽两声,嗓音里尽是刚经历苦战的沙哑。
那麒麟王,还不是净化之力便能克服的,她再一次吃了一个哑巴亏,想不到,麒麟王竟然还有火属性,纯度还不低,是迄今为止京墨所见过的最厉害的火。最后净是用净化术将那团执念之火一寸寸碾碎,才得以脱身,左肩还被带了三道火痕。
她边出来边咒骂,下次,定要去那炽火岛历练一番,就不信了,这火真就是那么难化解的?
偏她还自恃实力,用手去触摸那麒麟王,真有种装过头被砸了脚的感觉。
出来,她便习惯性找华宁,华宁竟然比她还久。
京墨坐下来恢复伤势,顺便等她。
这一等,就是一月。
天上的光一轮一轮,已换了三十日。
京墨身上的伤势不仅完全消散,她还明白了那颗珠子真正的用途,它真的是个宝贝。
既能恢复灵力,还是个容器,过多的净化之力被她储存进里面,那股要升境的冲动变得越来越稳定了。
华宁还没有回来。
京墨一日比一日等的烦躁。
直到三十日过后的这一天清晨。
她在神地睁开双眼,东方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
所有的动物,植物,森林之中的一切,甚至包括此地的阳光和空气,都生出了一种俯首称臣的膜拜感。
唯独京墨,她也望向那一边,但她只感受到了熟悉。
一曲毕,她看到了一个白衣身影。
那身影是一阵忽明忽暗的流光,从远处向她而来。
落到实地,瞬间投入到她怀中。
京墨愣了一愣,随即收紧,越来越紧。
终于。
“你可回来了……”一瘪嘴,想哭,她哪里和这个女人分开这么久过?
华宁笑的很有种讨好的意味,“对不住,是我太笨,今日可算是发现我一个缺陷了。”
“你还有缺陷?”
华宁:“对啊,我也才知道,我竟然不通乐理,要学会一首曲子好难。”
两人分开,京墨摸摸她头,“这叫什么缺陷。”
“好了,索性现如今都没事了,你怎么样?顺利吗?那东西有再刁难你吗?”
华宁伸手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指尖掠过那道新生的莲花印记,似是喜欢的很,停留了一会。
京墨摇摇头,眼尾微红却笑得从容:“若再罚,我再破一次便是,总之我是一定会出来见你的。”
话音落,华宁骨笛尾部的妖神令,突然发出清越鸣响——
那是妖神允许她们离开神地的信号。
那有着妖神的影子,却无半点妖神性情的神格,也缓缓出现。
“你二人考验完成,未达到神格认可,不予传承,请回吧。”
这话让两人均是内心一喜。
然而,当她们走出传承之地,事情还没完。
有一处地方,传来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敖北狼狈地从一片由幻象凝成的镜墙中跌出,发间还缠着几缕墨色藤蔓。
这位可爱的龙族少主,此刻全然没有往日的娇气,右手握着半截断裂的银鞭,左腕上法宝印记正泛着暗红警告。
这个像是开打了。
另一边,初华小老太太跪在一片血色海洋中,手里还残留着几分白色的动物毛发,累的眼中已无生机。
这个像是没唤醒。
“敖东呢?”
不远处,有一块被磨平的礁石,龙身女子浑身的血已消失,干干净净晕倒在礁石旁。
那眼瞳轻轻睁着,里面浮着层灰雾。
而丑橘,此刻正抱着膝盖坐在一座石像前,面前散落着七零八落的傀儡残肢。
这两人格外惨烈。
身形无大的变化,像是幻术所为。
神地的风突然变得冷冽,天光次第明灭,华宁腰间的骨笛在发烫。
空中渐渐凝聚出了那个妖神不喜欢的,去和祂有着五分像容貌的东西。
“神之传承,从来不是慈悲道场。”神格的声音像无数碎冰摩擦,“通不过考验,便要永远留在此处,成为神地的祭品。”
不知,是不是那骨笛,给了华宁勇气。
她握住京墨的手,“墨墨,我不想放弃她们。”
仿佛重演。
京墨依然只需要,回握住她,“我跟你一起。”
“你不是谁都不在意吗?”
京墨自然说,“我在意你啊。”
突然。
“你看着我。”华宁拉拉她,“看着我眼睛。”
当然行啊,京墨看着她在笑,眼眸弯弯,像个小孩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她真的爱她。
不是任何神念的影响,有骨笛的存在,华宁那微弱的神念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下一秒,她慌忙收回视线。
手被拉的紧紧的,“看出什么来了?”
华宁松开她,“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嗷。”
京墨松开她手,作出准备打架的架势。
手心空空,华宁怔了一下,把骨笛从腰间抽出来给她看,“或许是因为这个。”
“方才我便注意到了,这是什么?”
华宁答,“此法器灵巧玄奥,能破一切变化之术,在妖界,它确是个很实用的法宝。”
“破一切变幻术?”京墨呆了,“世间竟有这样的宝贝啊。”
而且,有这半颗妖神令,华宁更加的有底气,和神格说话完全不拖泥带水,“你需要的是传承人,而非祭品。”
她这会的声音像浸了月光的刃,清冷却锋利,“堂堂妖神,难道是靠着凡人凡兽骨血成神的吗?”
神格的眼瞳有些震颤,犯红光。
华宁不退反进,骨笛在掌心转出半道弧线:“我观同伴的试炼,敖北敖澜受限于实力,初华受限于精神力,敖东和丑橘自身强大,但她们心境已毁,这洽洽是你那不合理的第二关所造成的。”
她忽然笑了,“你方才也看到了,这骨笛的原主人,他至死都保持着吹奏姿态,想必是想用最后一曲替后来者破开迷障。神明传承,从来不是淘汰弱者,而是选择能带着同伴走出困局的人。”
“你……”神格的声音再度出现裂痕,“是神尊告诉你的吗?祂真的……”
“神尊?”华宁打断它,“可以说是吧,祂跟我说了你好多坏话,其实你本来就是祂的一部分,祂将你撕裂出来,你却不懂祂,你想失败者的执念,以至于忘了妖神最初定下的规则——传承者若能看透试炼本质,便可带同伴离开。而且……”
华宁看向沉睡的敖东和丑橘。
她此时,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她们几个人的故事。
华宁本不想多管闲事。
奈何,她们都是真爱啊。
“死去的人也可以回来,这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