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寅时,昭华宫的铜漏滴答作响,与殿内压抑的呻吟声交织成弦。当第一声啼哭划破长空时,漫天乌云突然裂开缝隙,赤金色霞光如绸缎般倾泻而下,将宫墙染成琉璃色,连御花园的枯荷都在刹那间绽放出灼灼白花。太医院院正捧着脉案踉跄跪地:"启禀陛下,小公主诞时天象异变,此乃祥瑞之兆!"
宇逸尘攥着染血的锦帕尚未回神,忽闻产榻方向传来闷响。娴婕妤惨白的指尖垂落在地,身下的血泊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望向襁褓,气若游丝:"就叫...玥儿..."话未说完便昏厥过去,鬓边的珍珠步摇坠入血泊,溅起细碎的血珠。
暮春的风卷着落英掠过昭华宫回廊,一只断线的蝴蝶纸鸢打着旋儿,正巧撞进江凌芸曳地的鸾纹宫纱。女童追得气喘吁吁,额发黏在汗津津的脸颊上,发间草屑随着动作簌簌掉落。她仰起沾着草渍的小脸,琉璃般的杏眼倒映着江凌芸发间颤动的珍珠步摇,鼻尖还凝着颗将坠未坠的汗珠。
江凌芸下意识抬手,指尖刚触到女童汗湿的发顶,便被一双温热小手攥住手腕。幼童掌心覆着薄汗,却将她腕间九鸾金镯捂得发烫,奶声奶气的童音裹着喘息:"给皇后娘娘请安!"绣着石榴花的袖口滑落半截,露出腕间与江凌芸同款式的金镶玉镯——那是去年生辰,她特意赏给后宫诸皇子公主的平安礼。
宫女见状脸色骤变,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绣着缠枝莲的裙摆如水波般在阶前铺展。江凌芸垂眸望着女童攥着自己衣袖的小手,凤目掠过她眉间朱砂痣,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似裹着晨露般清泠:"倒是个大胆的,你且说说,这是谁家的小团子?"
跪着的宫女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声音发颤:"回皇后娘娘的话...这正是娴婕妤所出的...七公主朝阳殿下。"话音未落,廊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咚,女童听见熟悉的声响,立刻松开江凌芸的手,转身朝声音奔去,发间银铃随着跑动撞出细碎清音,惊起了檐角栖息的白鸽。
江凌芸指尖拂过女童发间的银铃,笑意漫过眼角眉梢。她抬手轻抚鸾凤护甲,朱唇微启时,鎏金护甲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传本宫口谕,晋娴婕妤为娴妃,协理六宫诸事。"
话音刚落,一道玄色身影疾步而来。宇文玥单膝跪地,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雀跃:"儿臣谢皇额娘隆恩!日后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厚爱!"她抬头时,发间束冠的玉簪折射出微光,映得眉眼愈发俊朗。
江凌芸倚着蟠龙柱轻笑,凤目含着盈盈笑意:"哦?那本宫倒要听听,你打算如何报答?"她指尖轻点鎏金兽炉,袅袅龙涎香缠绕在两人之间。宇文玥耳尖瞬间泛起绯红,两手不断的揉搓着,平日里伶俐的口齿此刻却像被丝线缠住,憋了半晌也只挤出支吾的音节,俊逸的脸庞涨得通红,惹得廊下宫女们纷纷低头掩笑。
江凌芸轻挥广袖,九鸾金镯撞出清脆声响,转身时曳地的鸾纹宫纱扫过青砖,鎏金云纹裙摆如流云般漫过玉阶,环佩叮当间,只留下一道龙涎香萦绕的残影,徒留宇文玥呆立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发怔。
彼时江凌芸正端坐在凤仪殿鎏金蟠龙座上,垂眸翻阅六宫月例账册。晨雾未散的椒房殿内,忽有团鹅黄身影跌跌撞撞闯过珠帘,缠枝莲纹宫毯上顿时绽开沾着草屑的小脚印。原定的晨昏定省被这意外插曲搅乱,女官捧着茶盏进退维谷,却见皇后唇角微扬,凤目掠过女童发间歪斜的玉簪。
三日后御花园蝉鸣初起,江凌芸的鸾驾刚转过九曲回廊,忽闻头顶枝叶沙沙作响。仰头望去,宇文玥正攀着杏树,藕荷色襦裙勾住枝桠,怀中滚圆的杏子簌簌坠落。小丫头慌慌张张往下跳,却一头栽进皇后绣着百鸟朝凤的裙裾里。江凌芸本能地伸手去扶,却触到她怀里硬邦邦的油纸包——里头裹着的蜜渍梅子,早被汗水浸得发软,宇文玥仰着沾了树汁的小脸,琉璃般的眼睛亮晶晶:“给皇额娘留的!”
江凌芸望着宇文玥怀中被护得严实的蜜渍梅子,心头泛起丝丝暖意。她伸手轻轻擦去小丫头脸上的树汁,指尖拂过那带着倔强与讨好的稚嫩面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昭华宫守护娴婕妤的夜晚。凤目微弯,她将宇文玥从地上扶起,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傻孩子,摔疼了没?"
宇文玥晃了晃脑袋,小心翼翼地掏出油纸包:"不疼!皇额娘你闻,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梅子,可甜了!"说着便踮起脚尖,非要往江凌芸嘴里塞一颗。女官们见此情景,纷纷低下头憋笑,往日里威严庄重的皇后,此刻竟被个小丫头搅得全无架子。
此事很快传遍六宫,娴妃听闻后,拉着宇文玥的小手,半是嗔怪半是无奈:"玥儿怎可如此没规矩?"宇文玥却扑进江凌芸怀里,仰着小脸理直气壮:"皇额娘喜欢!"江凌芸笑着将她抱起,瞥见娴妃眼底的欣慰,忽然觉得这后宫岁月,因着这些鲜活的暖意,竟不再如从前般冰冷孤寂。
此后,宇文玥成了乾清宫的常客。她会在江凌芸批阅奏章时,蹲在脚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小人;也会偷偷将御花园的蝴蝶装进香囊,说是要给皇额娘当"会飞的香包"。每当宇逸尘看见爱女缠着皇后撒娇的模样,总是笑着摇头:"看来朕的皇后,如今心里最疼的是玥儿了。"
这日雷雨突至,宇文玥顶着湿漉漉的斗篷冲进椒房殿,怀里紧紧抱着个锦盒。江凌芸忙用帕子给她擦头发,却见小丫头从盒中捧出个歪歪扭扭的泥娃娃,眼睛是用红豆嵌的,身上还粘着草叶:"皇额娘,这是玥儿捏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窗外惊雷炸响,江凌芸却觉得心间淌过融融暖意。她将宇文玥搂进怀里,听着小丫头絮絮叨叨说着捏泥人的趣事,忽然明白,这九重宫阙里最珍贵的,从来不是凤印与权势,而是这些不经意间的赤诚与依赖。而她,也愿意永远做宇文玥心中那个能遮风挡雨的"皇额娘"。
秋霜初降那日,宇文玥抱着泥娃娃冲进乾清宫时,发间还沾着几片银杏叶。她气喘吁吁地扑到江凌芸膝前,小脸上满是慌张:“皇额娘,承煜哥哥说泥人遇水会化,我怕下雨把它冲坏……”话音未落,便小心翼翼地将裹着绸缎的泥娃娃塞进江凌芸怀中,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江凌芸指尖轻触泥人粗糙的纹路,想起前日御书房里,太子宇承煜正一本正经地与太傅探讨“泥塑之道”。她忽然轻笑出声,将宇文玥抱上龙纹软榻:“既是玥儿的心意,本宫便命人在偏殿设个檀木架,日日供着可好?”女童顿时破涕为笑,发间的银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
此事传到御书房,宇逸尘搁下朱笔,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若有所思。当晚他踏入乾清宫,正见江凌芸半倚在蟠龙榻上,宇文玥蜷在她身侧,奶声奶气地复述白天偷听到的朝堂趣事。烛火摇曳间,泥娃娃在檀木架上投下歪扭的影子,与殿内母女亲昵的剪影交织在一起。
“倒是朕成了外人。”宇逸尘故意沉下脸,却在宇文玥惊慌失措的眼神中忍俊不禁。女童立刻蹦下榻,拽着他的龙袍衣角往榻边拖:“父皇也来听!皇额娘说,等我再长高些,就能跟着承煜哥哥去上书房念书啦!”
宇逸尘顺势坐下,龙袍下摆扫过榻上散落的彩纸。宇文玥眼疾手快地将纸片拢成一团藏在身后,耳尖泛红:"这是给皇额娘准备的生辰惊喜!"她突然从袖中掏出枚用金线缠裹的松果,郑重其事地放在江凌芸掌心,"昨儿在御花园捡的,松果越硬,皇额娘就能陪玥儿越久。"
殿外忽起夜风,卷着枯叶拍打雕花窗棂。江凌芸望着掌心带着温度的松果,想起太医前日隐晦提及娴妃的咳疾愈发沉重。宇文玥却浑然不觉,跪坐在榻上比画着:"等我念了书,要给皇额娘写全天下最好看的字,把乾清宫的墙都贴满!"
这话惊得宇逸尘挑眉:"那朕的御笔亲书该往何处挂?"小丫头歪着头,琉璃眼中映着烛火:"父皇的字挂在太和殿!但皇额娘的墙,只能贴玥儿写的!"童言无忌惹得满殿轻笑,江凌芸却悄悄将松果攥得更紧——这孩子不知何时,竟学会用最天真的方式守护珍视之人。
子时三刻,更鼓声穿透宫墙。宇文玥歪在江凌芸肩头打盹,发间银铃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宇逸尘抱起女儿时,袖中滑落半幅未完成的字画,墨迹晕染处依稀可见"长乐未央"四字。江凌芸拾起残卷,忽然听见熟睡的女童呓语:"皇额娘...不要走..."
窗外月色清寒,乾清宫的龙纹灯笼在风中摇晃。江凌芸望着父女俩渐行渐远的身影,将字画按在微微发烫的胸口。檀木架上的泥娃娃静默伫立,见证着这九重宫阙里,比任何珍宝都珍贵的、悄然生长的羁绊。
宇文玥踮脚扒着江凌芸的膝头,声音甜得像浸了蜜饯:"皇额娘身上的雪松香,比御膳房新熬的桂花糖还要好闻!"她仰起沾着草屑的小脸,琉璃般的杏眼亮晶晶,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晃,惊落了裙裾上几粒滚落的杏子。
"倒是学会哄人了?"江凌芸指尖轻点女童鼻尖,鎏金护甲擦过她泛红的脸颊。宇文玥急得直跺脚,怀中杏子骨碌碌滚了满地,粉绸裙摆扫过青砖:"才不是哄人!玥儿每次闻到这香味,就想变成皇额娘的小影子!"
自此,乾清宫里便多了个甩不脱的小尾巴。晨光熹微时,江凌芸对镜梳妆,发间冷不丁多了朵带着晨露的野蔷薇,花瓣上还趴着只慌张的小蚂蚁;即便去冷宫探视失宠妃嫔,刚跨过斑驳的宫门,衣角便被猛地拽住——宇文玥喘着气,怀里紧紧抱着绣着金线"平安"二字的香囊,鼻尖沁着薄汗:"这里阴气重,皇额娘要带着玥儿的护身符!"
"怎的比御花园的猫还黏人?"江凌芸佯装嗔怒,指尖却轻轻捏了捏女童肉乎乎的脸颊。宇文玥顺势扑进她怀里,像团暖烘烘的绒球,发顶蹭得她下巴发痒:"因为...皇额娘身上的味道,和娘亲抱着我时...一模一样。"
这话惊得江凌芸指尖一颤,铜镜映出她眼底转瞬即逝的怔忪。她板起脸,凤目却柔得能滴出水来:"越发没规矩了。"可怀中的小人儿早已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满足的浅笑,发间银铃随着呼吸轻轻摇晃,在寂静的宫里,敲出细碎而温暖的回响。
寒夜的梆子声穿透乾清宫的窗棂时,宇文玥正蜷在江凌芸膝头听《嫦娥奔月》的故事。女童忽然抬起沾着蜜渍的小脸,琉璃般的眸子映着摇曳烛火:“皇额娘,要是有一天玥儿也被风吹走了,你会像后羿那样追来吗?”
江凌芸手中的书卷骤然顿住。殿外风雪呼啸,卷着细雪扑在九龙戏珠的窗棂上,倒像是女童天真的话语掀起了回忆的涟漪。她想起娴妃近日愈发沉重的咳声,想起太医欲言又止的神色,指尖不觉抚上宇文玥柔软的发顶:“傻话,皇额娘会把玥儿护在掌心里,谁也带不走。”
这话却惹得宇文玥突然坐直身子,郑重地从颈间摘下枚红绳系着的平安锁。锁面已被摩挲得温润发亮,背面刻着的“长命百岁”四个字边缘都泛着柔光:“这是出生时父皇赐的,现在送给皇额娘。”女童将冰凉的金锁塞进她掌心,“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窗外的风雪突然喧嚣起来,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江凌芸望着手中带着体温的金锁,恍惚间回到多年前的战场。那时她身披战甲挥剑斩敌,从未想过会被这样一枚小小的金锁,锁住了最柔软的牵挂。
第二日清晨,当江凌芸在椒房殿批阅奏章时,宇文玥顶着乱糟糟的发髻冲了进来,裙摆还沾着露水。女童怀里死死抱着个锦盒,打开却是满满一盒晒干的雪松香花瓣:“御花园的树落了好多,玥儿都捡来了!这样皇额娘走到哪儿,身上都是香香的!”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女童仰起的小脸上,江凌芸忽然想起昨夜那枚平安锁。她伸手将宇文玥抱上案几,任由小丫头往自己袖中塞花瓣,凤目泛起点点笑意。殿外春雪渐融,檐角冰棱坠落的滴答声里,藏着比任何誓言都绵长的温暖。
春末的骤雨说来就来,宇文玥冒雨冲进乾清宫时,怀里死死护着用油纸裹住的物什。她的襦裙已被雨水浸透,发间银铃也失了往日的清脆,却仍仰着沾着雨水的小脸,眼睛亮得惊人:"皇额娘快看!"
油纸层层展开,竟是幅未干的水墨画。稚嫩的笔触勾勒出歪歪扭扭的宫殿,画中央两个小人儿手牵手,其中一个戴着凤冠,另一个头顶插着朵歪扭的蔷薇。宇文玥指着画角的墨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这是玥儿新学的落款,先生说要写名字才算作数!"
江凌芸指尖抚过画纸边缘晕开的墨痕,忽然瞥见画轴背面的小字——"皇额娘和玥儿,永远不分开"。墨迹被雨水洇得模糊,却仍倔强地透出几分坚定。殿外惊雷炸响,她将浑身湿透的女童搂进怀里,绣着鸾纹的披风裹住那小小的身躯。
"下次不许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