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课铃响不过六七分钟,厕所外就响起了动静,门被猛地打开。
地面上散落一地的拖把尸体,水桶被人摔碎,校服被撕得不成样子,裴确坐在满是水渍的地面上,浑身湿透。
任言和陈康倒是没什么事情,但似乎是被吓傻了,呆站在原地没动。
老杨瞳孔猛地一颤,立马脱下衣服给裴确披上:“怎么回事?”
裴确抬头,对上了老杨身后潘璋震惊的目光,他像是被吓到了,猛地垂下眸子,显得楚楚可怜:“……我自己摔的。”
他也没说谎。
老杨却气极,不单单是因为他知道顾清允把裴确当弟弟看待,哪怕是一个普通学生被这样对待,他也会因此而愤怒。
他高声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别怕,我们附中绝不允许校园霸凌这种事情发生,你告诉老师,是谁?”
潘璋觉得不妙,上前一步:“老师,我觉得……”
“就是他。”裴确声音轻轻,那双黑眸紧紧盯着潘璋。
“你放屁!我根本没有……”潘璋傻了两秒,似乎没想到裴确真的敢诬陷他,瞬间爆炸,冲上来就想揍裴确。
几个同学赶紧拉住了他,老杨将裴确扶起来,裴确腿一软,好似伤到了腿脚。
老杨更气,他指着潘璋:“已经有很多同学跟我反映了你欺负同学的情况,我还想着再观察观察,现在看来没什么好观察的了!你简直无法无天!立刻去办公室站着!!”
他没再管潘璋,对着还呆楞着的陈康说:“你有受伤吗?”
陈康呆呆地摇摇头。
怕不是被吓傻了。
老杨叹了口气:“别管了,你们三个都去医务室看看。”
“不是他们三有什么去医务室的必要吗?”潘璋气得失去理智,“裴确你个装货,我碰你了吗你就诬陷我?!”
裴确眼眶泛红,黑眸倔强地盯着潘璋:“不是你,难道是我自己打自己吗?我有病吗?而且,你打我就算了,还损坏学校的东西,你没有良心的吗?你怎么对得起学校对你的栽培?”
任言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你他……”潘璋脸都气红了,到嘴边的脏话被老杨厉声打断:“我让你去办公室站着,没听到吗?”
潘璋死死盯着裴确,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转身踹了一脚厕所的门就离开了。
季卫还处于震惊的状态,但看潘璋走了,他瞪了一眼裴确立马跟了上去。
医务室内。
裴确身上还有几处暗伤,藏在衣服之下,青紫了一大块,看着格外吓人。
是他在最后一分钟内用拖把砸出来的。
光是被泼水,事情还不够大,他没怎么犹豫就砸了下去。
反正在衣服里面,顾清允也看不到。
裴确没什么所谓。
他很熟悉棍子砸在身上的力道,清楚地知道要多大的劲才能砸出看着可怕,实际过几天就好完全的伤,完美唬住了老杨和校医。
检查结束后,裴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以回去换身衣服吗?有点冷。”
老杨又心疼又生气,道:“快去吧,陈康,你陪他一块。”
另外两个男生身上也有伤,但看着不是今天弄出来的,估计是潘璋这段时间一直在欺负他们。
老杨气得牙痒痒。
裴确被陈康和任言一左一右地扶着,一瘸一拐地往校外走。
老杨担心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往办公室走去。
一消失在老杨的视野中,裴确立马能跑能跳了,他步伐加快:“快点,一会顾清允要回来了。”
任言看着他健步如飞的背影,呆了呆,跟了上去:“你没事吗?”
“我自己打的,能有什么事?”他瞥了陈康一眼,“我手表呢?”
“哦哦,在这。”陈康将手表递给他,犹豫道:“你真没事吗?那个伤看着……”
“没事,小伤。”裴确满不在乎。
陈康抿了抿唇。
可是,那么大一块青紫,怎么会是小伤?
裴确飞快看了眼手机。
监控显示顾清允还没到家,他溜进屋内快速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头发随手一擦就带着两人离开了屋子。
速度飞快,满打满算也不到十分钟。
再次走进校园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
他在检查的过程中磨老杨很久请求他不要告诉顾清允,最后老杨也是拗不过他,答应了帮他保密。
这件事情,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告诉顾清允。
潘璋被冤枉是真的,但厕所没监控,他也就没办法自证清白。顾家会忌惮潘家,潘家也同样会忌惮顾家。这件事情潘璋没有证据,没办法找顾家兴师问罪,贸然前去不仅讨不到好,还会伤害两家情谊。
裴确相信,就算潘璋想闹,潘家的掌权人也不可能允许他闹。
所以,裴确很自信。
办公室隔音还不错,但即便如此,里面响彻天际的争吵声还是传了出来,外面偷偷摸摸地围了一群学生。
裴确瞬间调整好表情,微低着脑袋慢吞吞地往办公室走。
“喂!”有人小声叫住他。
裴确侧头,那是一个眼睛大大的女生,她抿唇,道:“你别怕,我们都相信你。一定是潘璋欺负你还不承认。”
“对,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其他人纷纷附和。
跟在裴确身后的两人没忍住,陈康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表情崩了,任言偏过头去。
裴确轻轻嗯了一声,推门进了办公室。
由于潘璋死活不承认自己打了裴确,他们已经从老杨的办公室吵到了丁主任的办公室。
他们调出了厕所周边的监控,但没有摄像头会对准厕所门口,所以只能看到潘璋一行人拖着任言和陈康拐进了厕所的道路,五分钟后又出来了。
丁主任将进度条往前拉了一点,看到了在他们之前一两分钟拐进去的裴确。
虽然看不到厕所里的场景,但这基本上确定这件事的嫌疑人就这几个人。
比起潘璋一行人说的所谓裴确自己打自己,丁主任和老杨还是更愿意相信这人在狡辩。
哪有人会自己打自己?还打那么狠?
更何况,裴确在进入预科班后就在丁主任眼皮子底下学习生活的,这小孩就是不太愿意交际,但却胜在乖巧听话,怎么看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潘璋已经不想说话了,他抱着胸靠在墙上,满脸戾气。
季卫和另外几个参与的人也在里面,他们眼睛通红,委屈而倔强地与丁主任对峙。
裴确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办公室还挺宽敞,除了丁主任的桌子,还有其他几个老师的桌子,用半透明板隔起来,里面还坐着一个老师,低着头没关注这边的情况。
裴确垂下眸子,盯着那群男生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走到丁主任面前:“老师。”
丁主任瞥见他眼尾的那点红,顿时有些心疼。
多乖的孩子啊,潘璋简直欺人太甚!
他拍拍裴确的肩膀:“没事,老师肯定不会包庇任何一个人。但现在你们俩证词不一,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裴确瞥了一眼潘璋,后者眯了眯眼,他立马收回视线,仿若被吓到一般,轻声道:“当时……他们拖着陈康和任言进来,看到我之后,潘璋就说了一句‘好巧,你也在这里’,然后就上来打我。”
“你放屁。”潘璋暴怒,他指着裴确,“我有什么理由打你?我跟你都不熟。”
“可能是因为开学的那天起了冲突吧。”裴确丝毫不受影响,垂着眸,声音轻轻,却掷地有声。
丁主任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老杨,后者点了点头,表示确实有这个冲突的存在。
这似乎就没什么好对峙的了,结果基本上就差那句一锤定音。但潘璋依旧在输出:“从我们进了厕所到出来就五分钟,五分钟,我能把你打成这样?”
裴确低着头,没有看他:“你们几个同时动手的。”
季卫受不了了:“你他妈简直有病!张口就来啊?!”
老杨皱眉,厉声喝道:“季卫!在老师面前就说脏话了?”
季卫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裴确。
“反正我们没动手。”潘璋咬着牙,“你说我们动手了,你有证据吗?”
陈康举手:“我就是证据!我身上的伤,还有任言身上的伤,你敢说不是你打的?”
“对,那是我打的又怎么样?是我今天打的吗?”潘璋目光阴骘。
老杨和丁主任对视一眼,皆是头疼。
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昭然若揭,只是两方都不松口,可惜了,当前的人证都是双方阵营里的,作用不大,要是有个……
“我看到了。”吵闹声中,一道略带冷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空气安静下来,裴确轻轻皱眉,心中略有不妙。
他看了过去,是刚刚他看到的那个老师——其实不是老师,而是一个没穿校服的女生,她将耳机挂在脖子上,五官精致漂亮,气质高贵而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裴确认识她,这是楚家的大小姐,楚锦宁。
开学考试差他一分的第二名,也是她。
她看见了?
裴确喉结上下滚动,飞速思索着应对方法。
陈康的脸也瞬间白了。
那几个男生立马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看向楚锦宁,再次瞥向裴确的目光带上了得意。
“谢谢楚小姐。”潘璋喜出望外,他立马笑了,嚣张的目光扫过裴确等人,“你们诬陷我这件事,没完——”
“我看到他们——”楚锦宁轻轻点了点潘璋,面上没什么表情,“把厕所锁上了,还说要教训被关进厕所的人。”
潘璋犹如被人掐住了脖子,他双目瞪圆,难以置信:“楚小姐,您这话就不厚道了吧?你只是听到了我说话,有没有亲眼看到我打他们……”
“那重要吗?”楚锦宁有些不耐烦,她将手上的资料合上,拎着耳机越过他们向外走去,“你欺负同学的事实不会变。”
走到任言身边的时候,她脚步稍稍一顿,眸子没什么波澜地上下扫了扫,又收回目光:“就算是被冤枉的又怎样?你之前没有欺负过同学吗?”
话音落下,楚锦宁一把将手里的耳机砸在潘璋脸上。
头戴式耳机总会带着一些金属,楚锦宁丝毫没收着,砸在潘璋脸上的时候留下了几道红痕。
她的眸子终于多了几分厌恶:“我楚家的人,你也敢动。”
裴确发现,这些上流社会的人跟他们底层的人没什么区别,都要遵从一些上下级的约束。
区别在于,底层人的规则更加简单,因为够不到权力,所以这些规则限定在粗暴的武力值中。
而他们这些自诩高高在上的人,要遵循的规则却更加严格和复杂。
就比如,楚锦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甚至当着老师和丁主任的面就敢将耳机砸在潘璋脸上。
而一向最要面子的潘璋却屁都不敢放一个,一声不吭地弯腰将耳机捡起来,双手递给楚锦宁。
他垂下眸子。
权势这种东西,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他心中涌上了一阵强烈的渴望。
他希望,顾清允也能站在那个让所有人都卑躬屈膝的位置。
他希望顾清允不用再折中地选择那么多防火墙防备潘家,而是一句话就让他们退避三舍。